推敲磻溪二字,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和石头与水有着密切关联的村庄。石头和水似乎是众多村庄的标配,石头赋予村庄风雨飘摇中的稳定,水则激荡出村庄永不枯竭的活力。稳定与活力,几乎成为一个村庄全部的幸福。然而在磻溪,石头和水远不止带来稳定与活力。

磻溪的石头有两种,一种就是石头本身,一种化身为青石板。它们铺就的小路,或写意或抒情,就那么弯弯扭扭地一头扎进一条巷子。不用怕迷路,你尽管去走,尽管由着它带着你去深入,深入到磻溪沉睡的梦中去,去看一面面石头砌的墙——不用半点水泥,就是一块石头叠着一块石头地往上垒。石头需要挑选,扁平者尤佳。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有限时间内无法找到大小一致的扁平石头。然而,墙还赶着去完成它的使命,去划分地界,去遮挡风雨,那就只能大大小小的石头一起上了。于此,墙的统一感丢失了,但另一种惊喜却由此诞生:错落有致,形态各异,石头用最初的姿态堆叠出了静,堆叠出了画,堆叠出了禅意。可以说,在磻溪没有两堵石头墙是一模一样的。灰色的石头,粗粝而厚重。石缝间多长蕨类,这里一丛,那里一簇,纤长的叶子,摇曳出的绿意,是这粗粝厚重中的一抹柔情。

更为让人赞叹的是,石头还能搭建房子,不是那种小小的储物房子,而是那种大大的可以居住的房子。磻溪的石头一旦站成一房高大的屋子,时间就会变缓变慢,以至于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岁月已经从它身上流淌过去。石头用沉默凝固了时间,用最笨拙的姿态来抵抗时间带来的流变。在石头搭建的屋子里,人的一生不过只是一朵花的盛开和凋谢。如果你驻足,就会被石房子的磁场包围,你的时间也就会慢下来。慢,从来都是喧嚣尘世的奢侈品,而现在,你就沉浸在慢里,慢慢地看,慢慢地想,直到慢慢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直到有一些从前的模糊在眼前一点点清晰。如果你伸手抚摸墙壁,你的耳畔还会响起石头的细语。原来磻溪的石头并非沉默,只是在等待有缘人的开启。

如果过于深入,小路没有把你带入另一条小路,那么路的尽头一定是一户人家。尽管敲门,主人一定会热情款待你。走进大门,你肯定会坐在小院,因为“三坊一照壁”围出的小天井早就候在那里了。头顶,是小天井取下的一方蓝天。高原的蓝天,来到磻溪会获得额外的深沉和纯粹。只需一眼,你就会被它捕获,你凝视着它,也就在凝视着自己。从前的,现在的,未来的时光都会从蓝天上静静流过,于是,蓝天便成了时光的永恒之河。若有白云,那就是时光之河上荡起的一片浪花。身边,是青瓦白墙,是花花草草,是刻意中的一点随意。你肯定舍不得多坐,因为天井里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在空气中流动,它们牵引着你要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如果主人为你送上“三道茶”,你一定能品出茶里藏着的柔软:一苦、二甜、三回味,这萃取过的人生滋味,也许是一段路,也许是一段情。

磻溪的石头还会魔法。传说观世音菩萨,因看到村民从磻溪渡船到海东不易,便在夜晚施法变出一块石头来,石头朝着海东不停地长大,斗志昂扬地要去把洱海水分开,变成一座跨海大桥。可惜,公鸡突然啼鸣,打断了施法。桥没有变出来,但神奇的石头却留了下来,石头上题写“分水奇石”四个大字,就立在本主庙前。本主庙旁盖有寺庙,供奉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寺庙取名,隔岸寺。

如果传说过于缥缈,就再来看看石头真实的魔法。一日,有磻溪村民出海打鱼,发现岸边突现一个大石盆,石盆里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棵小榕树。从天而降的盆景,无疑上天赐福。于是,大伙小心翼翼地把大石盆抬到隔岸寺前,当神器供奉,一供就是几百年。几百年的时光对于大石盆来说,也不过白驹过隙,所以,小榕树还是当年的小榕树,一点没有长高,还是当年一条蜿蜒盘旋的小龙。更为神奇的是盆中的清水,无论春夏秋冬和干旱雨天,永远只有一指高。遗憾的是,大石盆在“文革”中被毁,但在亲眼目睹过它神奇之处的老一辈的心中,它还活着,以口口相传的方式,继续演绎着它的传奇。

磻溪如此丰富的石头资源,有一半是溪水带来的。溪水名叫锦溪,是苍山十八溪之一,它从苍山白云峰与鹤云峰之间流出,穿越磻溪后流入洱海。锦溪,美在一个锦字上。借着苍山的高度,和溪中大大小小的石头,流出了世间最美的姿态。而两岸的花草树木,春夏秋冬各有姿态,再经下关风的渲染,这水便编织出十八溪的一条锦缎来。锦溪在山间,欢腾雀跃,带着歌声,带着石头,仿佛从天而来,等出了苍山,进了坝子,便多了一种从容。这种从容,明净而超脱,仿佛梵音奏响。等进了磻溪,听上几段软甜的白语,看上几缕炊烟的飘摇,这从容便被烙下了磻溪的印记。由此,锦溪便从天上来到了人间,如锦缎一般的美丽上又多了人间悲欢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