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孩子与我们的孩子

最后，我们再来整理小型传统社会与国家教养儿童的差异。当然，就儿童教养的理念与方式，今日工业化国家之间已有不少差异，如美国、德国、瑞典、日本和以色列的基布兹公社。同样是国家，农民、城市穷人和城市中产阶级也有不同的做法，而每一代和前一代可能也有差异，例如今日美国父母教养孩子的方式已和20世纪30年代的父母大不相同。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在所有的国家之间发现一些基本的相似点，也可以看出国家与非国家社会之间的一些根本差异。国家政府所关切的本国儿童利益不一定和父母相同。小型非国家社会也有自己的想法，然而一般而言国家政府的目标比较明确，而且是通过强有力的领导、管理和法律来执行。每个国家都希望本国儿童长大成人之后可以成为有用且顺从的公民，如士兵和劳动者等。因此，国家反对未来的公民一出生就被杀害，也不允许父母放任孩子靠近火源，造成伤害。国家也很重视未来公民的教育，注意公民的性行为。大多数国家都有上述特点，这些与传统社会明显不同。

国家也有军事和科技上的优势，加上人口数量庞大，使他们得以征服狩猎-采集游群。近1000年来，世界几乎是国家的天下，存活下来的狩猎-采集游群寥寥无几。即使国家要比狩猎-采集游群更强大，也并不表示国家教养孩子的方式必然更好。其实，狩猎-采集游群养儿育女的一些做法仍值得我们借鉴。

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们该向他们全盘学习。像杀婴、具有死亡高风险的分娩方式，以及放任婴幼儿玩刀或让他们被火烧伤的做法都是我们该避免的。至于其他做法，如允许孩子玩性游戏，虽然很多人觉得尴尬，但仍无法证明这么做对孩子来说是有害的。还有一些做法，有些现代国家的人已经开始学习，如父母和孩子睡在同一个房间或同一张床上，等到孩子三四岁才让他们断奶，以及尽量不体罚孩子。

我们可以立刻采纳、学习一些做法，如带婴幼儿出门时，让他们直立，面向前方，而不要让他们躺在婴儿车里或面向后方坐在抱婴袋里。我们也可在孩子啼哭时立即反应，多帮孩子找几个可以帮忙照顾的人，以及让孩子和父母或照顾者有更多的肌肤接触。我们也该鼓励孩子自己发明游戏，不要过于依赖所谓的益智玩具。我们可让孩子和不同年龄的玩伴一起玩，而不要让孩子只跟同龄的孩子玩。如果孩子安全无虞，我们也可让他们有多一点儿的自由探索这个世界。

我对新几内亚人的研究已长达49年，我常常想到他们。还有一些西方人也曾在狩猎-采集社会共同生活多年，并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我们发现传统小型社会的人情绪稳定、自信、有自主能力。这种特点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不只是成人，儿童也是如此。我们发现小型社会的人更喜欢和人说话，他们没有被动娱乐，不看电视，不打电子游戏，也不看书，而他们的孩子社交能力都很强。这些特点都值得我们羡慕，我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这样，但我们的孩子却不断活在排名和评分之中，老是被告知要怎么做。狩猎-采集社会的孩子不像美国青少年有苦恼的认同危机。有些人推测传统社会的孩子会如此，主要与其父母的教养方式有关，也就是既让他们有安全感，又经常激励他们。因为他们断奶时间比较晚、需求随时可得到满足、婴幼儿时期都跟父母一起睡，以及拥有比较多的照顾者，所以有更多的学习对象。再者，他们与父母或照顾者经常有肌肤接触，也极少被体罚。

然而，传统社会的人情绪稳定、拥有较强自主能力和社交能力都只是我们的印象，难以用科学的方式衡量和证明。即使这些印象跟实际吻合，也很难断定这些特点究竟是什么因素造成的。狩猎-采集社会教养子女的方式虽然和我们有天壤之别，但也没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的下一代很少变成反社会的人，他们不仅知道如何面对重大挑战和危险，还能享受人生。狩猎-采集者的生活方式持续了将近10万年直到1.1万年前农业兴起，在此之前每个人都是以狩猎-采集为生，5400年前，人类才开始在国家的治理下生活。狩猎-采集社会养育子女的自然实验既然可以持续那么久，可见有值得我们参考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