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中的语言

消失中的语言

世界上的7000种语言形形色色,就像万花筒的图案多得令人眼花缭乱。例如,有一天,我在太平洋的布干维尔岛进行鸟类研究。我深入丛林,来到罗托卡人(Rotokas)的村子附近。村民当我的向导,用罗托卡语告诉我当地鸟类的名字。我们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说道:“寇皮皮(Kópipi)!”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动听的鸟鸣声,那声音清脆明亮,以两个音或三个音为一句,音调渐渐升高,听起来就像舒伯特的乐曲那样抒情、悦耳。寇皮皮的特征是长脚、短翼,在此之前西方鸟类学家还不认识这种鸟。

我们边走边聊,我渐渐了解布干维尔岛山上的“寇皮皮之歌”和当地人说的罗托卡语。我的向导告诉我每种鸟的名字,除了寇皮皮,还有库鲁皮(kurupi)、佛库皮(vokupi)、寇皮考(kopikau)、寇洛洛(kororo)、凯拉佛(keravo)、库鲁埃(kurue)、维夸伊(vikuroi)……我发现只有4个辅音出现在这些鸟名之中,也就是k、p、r和v。后来,我才知道罗托卡语只有6个辅音,是世界上辅音最少的语言,相比之下,英语有24个辅音,土耳其的一种已经失传的语言尤比克语则约有80个辅音。尽管罗托卡语只有几个基本音,但罗托卡人还是在新几内亚东边、太平洋西南一个小岛上的热带高山雨林中创造出丰富的词汇,沟通起来清晰无碍。

但这种像音乐般动听的语言已渐渐在布干维尔岛和这个世界消失。布干维尔岛只有康涅狄格州的3/4大,岛上原来有18种语言,罗托卡语只是其中之一。根据最近一次的估计,说罗托卡语的只有4320人,而且人数渐减。等到这种语言消失,一个长达3万年的人类沟通与文化发展实验就此结束。这不只是罗托卡语的悲剧,也是大多数语言的宿命。现在语言学家才开始认真估计世界语言消失的速度,并辩论该怎么做才好。照现今语言消失的速度继续下去,到了2100年,今天全世界大多数的语言不是已经消失,就是成了濒绝语言,只有还在世的老人会说,没有任何小孩会从父母那里学习这样的语言,等到那些老人过世,就再没有人会了。

当然,语言的灭绝并不是近70年才出现的现象。我们不但可从古代史料得知,也可从语言与人口的分布推论,语言在好几千年之前已开始消失。我们也可从罗马时代的作品、古代碑文和罗马帝国铸造的钱币知道,拉丁文逐渐取代以前在法国和西班牙说的凯尔特语,也取代了意大利境内的埃特鲁斯坎语、翁布里亚语、奥斯坎语、法利斯坎语等。我们也可从保留到现今的古代文本得知,几千年前在肥沃新月地带使用的语言有苏美尔语、胡里安语和赫梯语等,但这些语言现在已经消失。9000年前,印欧语系开始往西欧扩展,除了比利牛斯山区的巴斯克语,欧洲其他原始语言都消失了。以此类推,非洲俾格米族、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的狩猎-采集游群、古代日本人的语言,已分别被班图语、南岛语和现代日语取代。必然还有更多的语言悄悄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留下一丝痕迹。

我们已有许多过去语言灭绝的证据,然而现代语言的灭绝有一点和过去大不相同,也就是消失的速度。近1万年来,很多语言消失了,至今只剩7000种,但再过100年,我们将只剩几百种语言。现在语言种类会急剧减少主要是受到全球化和国家政府的影响。

以阿拉斯加的20种因纽特语和印第安语言为例。本来在阿拉斯加南岸还有几百个印第安人说埃亚克语(Eyak),到了1982年只剩两个人会说,也就是玛丽·史密斯·琼斯(见图44)和她的姐姐索菲·博罗德金,她们的孩子只会说英语。1992年,80岁的博罗德金过世,2008年,93岁高龄的琼斯也走了,从此埃雅克语就成为绝响。阿拉斯加的原住民语言还有17种濒绝,没有任何孩子会说。虽然老人仍会说那些语言,但是最后恐怕还是和埃雅克语一样,老人一旦过世,语言也就跟着失传。那些语言现在只有几百个人会说。目前阿拉斯加原住民语言只有两种还在流传,一种是西伯利亚尤皮克语,约有1000人会说,另一种则是中阿拉斯加尤皮克语,总计还有1万人会说。

如果你翻看语言学论文,查看语言现在的使用情况,就会发现这样的语句重复出现:“最后一个会说尤比克语的人,哈吉·奥斯曼(Haci Osman)的陶菲克·埃森1992年10月死于伊斯坦布尔。100年前,黑海东部的高加索山谷仍有5万人会说尤比克语。”“加利福尼亚州南部印第安人的库佩尼奥语(Cupeño)……只有9个人会说(当地社会人口为150)……全部超过50岁……这种语言即将消失。”“以前在智利和阿根廷南部流传的雅马纳语(Yamana)……至今只有3个女人会说(皆在智利)。她们嫁给西班牙人,孩子都说西班牙语……这种语言目前在阿根廷已失传。”

全世界语言濒绝的程度不一,处境最危险的是澳大利亚原住民的语言,那里本来有250种语言,每种的使用者数量都不到5000。今天,那些语言半数已经消失,大多数还存留的语言的使用者不到100个,还能传到下一代的语言不到20种。到了21世纪末,顶多只剩几种。美洲原住民的语言几乎一样危险。北美洲印第安原住民本来有几百种语言,1/3已经消失,还有1/3则只剩几个老人会说,只有两种语言(纳瓦霍语和尤皮克语)仍可在地方电台听到。这显然是今日大众传播媒体的一大问题。在中美洲和南美洲的印第安原住民本来有1000种左右的语言,瓜拉尼语是唯一仍有未来的,因为这种语言和西班牙语同是巴拉圭的官方语言。至于非洲的数百种原住民语言,由于每种各还有几万到几百万使用者,当地的小型定居农民社会仍致力于语言的传袭,因而目前还不到濒绝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