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弃养或杀害老人
为什么子女会不管自己的父母,甚至弃养或杀害父母?什么样的社会会允许子女这么做?我们发现,一个原因是在一些社会中,由于年迈的父母成为负担,危及整个社会的安全,最后便遭到抛弃或杀害。例如居无定所的狩猎-采集社会必须时常迁移营地,什么都得背在背上:婴儿、4岁以下无法跟上大人脚步的儿童、武器、工具等,以及旅途所需的食物和水。如果还要再背负老人或病人,则实在很难走得动。
另一个原因是环境,特别是北极地区或沙漠地区。因为食物时常短缺,也没有余粮,不可能喂饱每一个人,所以社会就不得不牺牲最没有生产力或没有用处的人,否则整个社会的生存将会遭到威胁。
然而,并非所有以游牧为生的狩猎-采集社会或住在北极沙漠地区的人都会抛弃老年人。有些社会(如昆族和非洲俾格米族)便不会抛弃老年人,另外一些社会(如阿切族、西里奥诺印第安人和因纽特人),则较常弃老人不顾。即使在同一个社会,有些老人会受到近亲的照顾和保护,有些则不会。
成为社会负担的老人会如何遭到抛弃?我们可就他人的介入程度分为5种。第一种做法是最被动的一种做法,就是故意疏忽,让他们自生自灭。例如,只给他们非常少的食物,让他们挨饿,即使他们走失也不管,任其死亡。如北极的因纽特人、北美沙漠的霍皮族(Hopi)、南美热带的维托托族(Witoto)及澳大利亚原住民常常如此。
第二种做法是在族人迁移营地时,故意把老人和病人留下。如斯堪的纳维亚北部的拉普人(Lapp)、卡拉哈迪沙漠的桑族(San)、北美的奥马哈(Omaha)印第安人和库特奈(Kutenai)印第安人,及南美热带的阿切印第安人都常实行这种做法。阿切印第安人还会把老翁带到森林以外、白人经常出没的路上,让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老媪则常常直接遭到杀害。比较常见的做法是族人迁移营地时把病弱的人留下,只给一些柴火、食物和水,如果他们恢复了体力,就能设法赶上,和族人团聚。
曾和玻利维亚西里奥诺印第安人一起生活的人类学家霍姆伯格就曾亲眼看到他们抛弃一个妇人。他说:“游群的人想转往里奥布兰科,正要拔营。这时,我注意到一个中年妇女躺在吊床上。她病重得无法开口。我问首领,那个女人该怎么办。首领要我去问她丈夫。她丈夫说,她病得很严重,不能走路,所以他们将把她留下来,反正她也活不了。第二天早上,整个游群就离开了,没有人跟那个女人告别,包括她的丈夫。族人只留给她一点儿柴火、一个装满水的葫芦,以及她个人用的东西。这个可怜的女人连抗议的力气也没有。”霍姆伯格自己也生病了,于是去一个传教站治病。三周后,他回到那个营地,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他走上一条通往里奥布兰科的小路,在半路发现那个女人的遗体被蚂蚁和秃鹰吃得只剩骨头。“她想去找族人,最后还是死在半路上。族人认为她已是无用之人,就抛弃了她。”
第三种做法就是让老年人自杀。在西伯利亚的楚克奇人和雅库特人(Yakut)、北美的克劳(Crow)印第安人、因纽特人和诺尔斯人(Norse)等社会的老人都曾选择自杀,或是在其他人的鼓励下走上自杀之路,如跳崖、跳海或在战争中送死。新西兰医生戴维·刘易斯曾描述他有位年长的朋友泰瓦克(Tevake)和亲友诀别后,就从西南太平洋的一座礁岛独自驾着一艘小船航向大海,就此一去不返。
相对于上述的非协助自杀,第四种做法是协助自杀,或是在有自杀意愿者的合作下将其勒死、刺死或是活埋。楚克奇人会赞扬自杀者,并向他们保证来世必然能住在最幸福快乐之地。欲死之人将头放在妻子的膝上,由妻子抱紧,另外两个人再拿绳索把他勒死。新不列颠岛西南卡乌龙族的遗孀在丈夫过世后不久,就会把兄弟或儿子叫来,要他们把她勒死。这是遗孀的兄弟或儿子应尽的义务。直到1950年,这种习俗才废除。有一个卡乌龙族人曾对人类学家古德尔说,他母亲不断用言语逼迫他,要他不得不从:“我迟迟不敢下手。我母亲就站起来,大声斥责我,让每一个人都听到。她说,我必然是想跟她做爱,才会迟疑。”班克斯群岛的老人或生了重病的人也会要求亲友将他们活埋,好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莫塔岛有一个人得了流感,身体极度虚弱,于是要求哥哥把他活埋。那个哥哥慢慢地把沙土堆在弟弟头上,不断地哭泣,还一直问弟弟他是否还活着。”
第五种做法很常见,也就是不顾老人的意愿,残忍地把他们杀害。杀害的手段包括勒死、活埋、使其窒息、刺死、用斧头朝头砍下去、折断其颈部或背部等。有一个阿切印第安人曾对希尔和乌尔塔多描述自己如何杀害老妇人:“我常常对那些老妇人下手……毫不留情地把她们踩死、活埋,或把她们的脖子折断……我根本不在乎。我也可以拿弓箭射死她们。”
上面的描述实在令人不寒而栗,正如我们在第五章看到的杀婴的例子。但是,我们也得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对一个到处迁徙的游牧社会或没有足够食物的社会来说,要如何对待老人?那些老人这一生已看过不少年老、重病的族人被抛弃或杀害,也许他们也是杀死自己父母的人。他们愿意自己走上黄泉路,或是在亲友的协助下自杀。我们很幸运可以活在一个有充足医疗资源和食物的社会,因此不必面对那样的命运。正如丘吉尔对日本海军中将栗田健男的评论:“只有经历过那种严峻考验的人才有资格评判他。”其实,本书的很多读者或许也曾面临类似的考验,或将陷入这样的两难:当年迈的父母得了重病,医生询问你是要继续积极治疗,还是选择止痛药和镇静剂缓和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