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自然信念

所有的宗教都有其特有的超自然信念，即一个宗教的信徒坚持某些信念为真，尽管这样的信念与我们的认知冲突，无法用我们对自然世界的经验来证实，而且在其他不信仰该宗教的人看来似乎难以置信。表9-2就列出了这样的例子，但这只是一部分，诸如此类的信仰多到不可计数。宗教的这个特点使信徒与现代世俗者成为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现代世俗者实在不可想象有人竟会有这样的信念。即便是两种不同的宗教，也各有各的超自然信念，一方的信念在另一方看来极其荒诞。然而，为什么所有的宗教都有这样的超自然信念？

表9-2　超自然信仰举例

有人认为，超自然信念只是无知的迷信，和非宗教的超自然信念类似，代表人类大脑有能力欺骗自己相信任何事物。我们都可以想到一些非宗教的超自然信念，它们很容易被戳破。很多欧洲人认为看到黑猫会碰上倒霉事，但黑猫很常见。如果你在黑猫经常出没的地方仔细观察，进行统计学卡方检验，很快就会发现黑猫会带来不幸的概率不到1/1000。有些新几内亚低地人相信听到一种叫作红胸鼠鸫的小鸟发出的美妙哨音代表最近有人死亡，但这种鸟在新几内亚低地森林很常见，如果他们的信念为真，当地的人大概不到几天就死光了，但我的新几内亚朋友还是深信不疑，跟欧洲人认为看见黑猫是不好的兆头一样。

另一种与宗教无关的迷信就是水巫术，即利用魔法探杖探测地下水源。至今仍有人愿意为这种巫术花钱。400多年前欧洲已有这种巫术，也有人说在基督降生之前这种巫术就有了。占卜者走到人们欲开挖水井的地方，从叉状树枝的旋转方向判断地下水源的位置（见图43）。实验证实：占卜者利用水巫术成功的概率和胡乱猜测没什么不同，即使听他们的意见开挖下去，恐怕也只是白费功夫，但是仍然有人愿意付大笔钱请他们指引开挖水井的位置。之所以会有人相信水巫术，是因为我们只记得成功的事例，忘了很多人的失败。即使证据薄弱，只有极少数人亲眼看到水巫术成功占卜出水源位置，人们还是认为水巫术很灵验。这种想法很自然，相比之下，利用对照实验与科学研究来区分随机与非随机事件则违反本能和自然，因此未见传统社会采用。

或许，迷信只能证明人类容易上当，就像相信看见黑猫会带来厄运或其他与宗教无关的迷信一样。然而，宗教也充满种种在世俗者看来不可置信的信念，而信徒甚至愿意为这样的信念牺牲、奉献。信徒的行动不只像欧洲人躲避黑猫那么简单，再怎么苦、花再多的时间，他们都愿意承受。这显示出宗教不仅是人类理性思维偶然出现的副产品，还具有更深刻的意义。然而，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意义？

最近，某些宗教学者提出的解释是，相信宗教代表信徒对宗教的全心投入。所有历史悠久的人类团体，如虔诚的天主教徒、爱国的日本人、红袜队的球迷（比如我本人）都有辨识成员的问题，即不知某一个人是否真正属于自己的团体而可以信赖。一个人越投入某个团体，就越能辨识同一团体的成员，不会受到假成员的欺骗。如果有一个人带红袜队的旗帜进场，你会以为他是红袜队的球迷，然而在扬基队击出全垒打的时候，那个人却情不自禁地欢呼。他的举动会让你有受到侮辱之感，但不会威胁到你的生命。但如果你是在前线作战的士兵，你身旁的战友却在敌人进攻时用枪对着你，你就可能丧命。你以为他是与你共生死的袍泽，其实他是敌方派来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皈依宗教必须做出很大的牺牲，以展现自己的真诚，包括投入时间和资源，以及忍受种种苦痛等。这样的举动会暴露一些不理性的信仰，这些信仰与一般人的认知相左，也不会得到非同一教派教徒的理解。如果你宣称你信仰的教派创始人是其父母自然怀孕生下来的，任何人都会相信你的说法，但如此一来，你就不能证明自己对该信仰的真诚。然而，如果你坚持教派创始人是其母以处女之身生下来的孩子，尽管这和常识、理性相悖，但你依然深信不疑，同一教派的人就会相信你是坚持信仰、真心诚意、可以信赖的人。

然而，并非任何信念都可作为宗教的超自然信仰。斯科特·阿特兰和帕斯卡尔·博耶曾分别指出，全世界真正的宗教加起来并不多。用博耶的话来说，没有任何一个宗教如此宣示：“世界上只有一个上帝！它是万能的，但它只存在于每个周三。”事实上，人类相信的宗教超自然存在和人类、动物或其他自然界的东西惊人地相似，差别只在于它们拥有超自然的能力。宗教里的神高瞻远瞩、长生不老、强大壮硕、健步如飞，能预知未来、变换身形，也能穿过墙壁等。从某些角度来看，神明和鬼的举手投足都很像人。《旧约》里的神会大发雷霆，而希腊的众神会嫉妒、喜好饮宴作乐，也享受鱼水之欢。他们凌驾在人类之上的超能力有如人类对自身能力的幻想：他们能做到我们想要做的任何事情。我的确也幻想过用雷电消灭坏人，或许很多人也有这样的幻想，但我无法想象神只有周三才存在。在很多宗教的教义中，神就是正义的力量，惩罚世间的恶人，这不足为奇，但没有任何一个宗教宣称神只有周三存在。因此，虽然宗教的超自然信念是非理性的，但从情感上其实可以说得通，而且可予人慰藉。尽管宗教有很多无法用理智分析的信念，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