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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在美因州的金斯顿大学度过了一八九二年的秋季学期,这里有一流的精神病院,也有名气很响的“地疗系”[67],他在那里重新翻出了过去的一个研究课题:“尺度与痴呆”(“你咽气334的时候也不会忘了押头韵。”老拉特纳取笑他说,对于这位天才的悲观论者而言,生命不过是拉特纳式事物序列中的“一次干扰”——来自“反地界”而非“地界”)。
凡·维恩[也算是《爱达》的编辑,尽了他微薄的力量]喜欢在写到每卷或每章甚或每段的末尾时变换住处,他差不多已完成了一段很艰深的文字,论述时间与时间的内容(例如空间中对某事采取的行动,以及空间本身的性质)的分离,并打算搬到曼哈顿区(这一变化是自身的精神主张的反映,而不是对什么搞笑的“环境之影响力”的妥协,那是马克思老爹[68],那位写“历史”剧的畅销作家的提法)。就在此时,他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水话,一时间让他心潮澎湃不已。
所有的人包括凡的父亲都不知道,凡最近买下了科朵拉位于曼哈顿图书馆与公园之间的那套顶楼公寓。这是工作的理想场所,那如悬垂于空中般的露台,正是读书人找寻的闹中取静之处,喧哗而又多有便利的城市生活就在他坚如磐石的思想的脚下;此外,用时髦的话说,这儿是“单身汉乐园”,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秘密泡任何一个或多个妞儿(其中一位称此处为“你的在‘地界’[69]之翼”)。然而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十一月下午,当他同意接待卢塞特的造访时,他仍待在金斯顿,住的屋子和在乔斯时差不多邋遢。
自一八八八年后他就没有见过她。一八九一年秋,她曾从加利福尼亚给他写了一封不着边际、不成体统、不动脑子、近乎粗暴的求爱信,长达十页,在这部回忆录里便不赘述了[不过参见稍后的文字,编者按]。此刻她正在附近的“昆斯顿有貌无才女子学院”学习艺术史(“庸人的最后庇护地。”她说)。她给他打水话请求见面(而令他痛苦的是,她不再有过去的童音,而低沉得竟似爱达),称有重要的信捎给他。他怀疑这不过仍然是她一厢情愿的激情,但他同时也感到她的来访将点燃他体内的欲火。
他等待着她,从铺着棕色地毯的套房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再折回来,目光越过走廊尽头,凝视着东北窗户外由阳光镶边、与季节不相称的树木,接着回到客厅,这里朝向迎着太阳的“绿布宫”。他与阿尔迪斯及其果园、兰花较着劲儿,在充满伤感的回忆中苦苦支撑自己,甚至考虑要不要回绝她的来访,或是叫人向她致歉,因他无奈必须要离开,但他一直很清楚,这一刻终将来临。至于卢塞特本人他是不很在意的:她存在于流动不居的阳光的这块或那块斑纹之中,但倒也无法与阳光斑驳的阿尔迪斯的其余部分一同忘掉。他顺带回忆起她坐在自己膝上的那种可爱模样,圆圆的小臀部,以及她回头瞧他和后退的路时的绿铜色目光。他漫不经心地寻思她有没有变胖,有没有长雀斑,或是像泽姆斯基家族其他成员一样变成了优雅的小仙女。他没有关客厅的门,让门朝着楼梯平台微微敞开,但不知怎的还是没有分辨出她高跟鞋拾级而上的声音(或是将其与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了),此时他正跋涉在二十多岁的人生路途上,“去找回爱欲与爱木!展翅的[70]335爱神伊洛斯!我们的文字游戏赖以存在的艺术:伊洛斯、玫瑰与疼痛[71]”。这些把戏让我坐立不安,但即便这种打油诗也比“在默然的白体文字中践踏过去”要容易。是谁写的?伏梯曼德抑或伏提曼德?或是朋宁·史文?那可是对其抑抑扬格的抑制!“我们所有的旧爱已成尸骸或妻子[72]336。”我们所有的伤痛已成处子或婊子。
一只黑熊披着亮丽的赤褐色长发(阳光已经照到了第一扇客厅窗户)站在那儿等候着他。是的,泽氏基因占了上风。她显得苗条而陌生。她的绿眼睛更大了。十六岁的她看起来比她姐姐在这个要命的年纪时还要风骚很多。她身穿黑裘皮大衣,没戴帽子。
“我好高兴(moya radost')。”卢塞特说——就是这样;他预想的比这要更加拘谨:总的说来他对她没什么了解——只当是一株暗红色的胚芽。
目光在流溢;珊瑚色的鼻孔在扩张;朱唇半启,有意识地撇向一边,危险地露出了舌头与牙齿(驯顺的动物便是这样偏着嘴佯装轻咬一口来发出信号的),她在一片弥漫开来的恍惚中走过来,抚爱着他——笼罩在一片光晕下,谁知道那是什么(她知道),预兆着两个人的新生活。
“颧骨。”凡提醒年轻女郎道。
“你偏爱skeletiki(小骨架)。”她低语道,同时凡将嘴唇(忽然间比往常干燥了很多)轻贴在他同母异父妹妹热辣而坚硬的颧骨上。他不由自主飞快地吸了一口她的“都格拉斯”——清爽但肯定带着些“仙履兰”味道的香水,以及透过香水所能闻见的她那“小拉鲁斯”的热力,这是他和那另一位在决定将她困在浴缸里时所说的。[73]是的,气息蓬勃而芳香。在这样的小阳春里穿毛衣显得有些闷热了。精心装点的红色体毛(橙红色[74]337)的交叉(krest)。四个燃烧的端点[75]。因为谁也无法在抚摸上面的红铜色的同时(如他现在所做的),不去想象下面那狐狸幼崽以及对称的暗红色。
“这就是他住的地方。”她环顾四周说道,同时转动身躯,让他带着惊奇和哀愁帮助她脱去细软而深长的黑色大衣,一边不着边际地思忖(他很喜欢皮衣):北极熊(kotik)?不,麝香鼠(vïhuhol')。凡助教欣赏着她的婀娜多姿,她那灰色的定做正装,烟色的三角披肩,以及披肩滑下之后那修长白皙的脖颈。脱掉外套吧,他说,或者他自忖是这么说的(伸开双臂站在那里,穿着炭黑色衣服,自燃着,在他那阴冷的客厅里,在阴冷的寓所里。寓所在金斯顿大学,有着非常英式的名字“伏提曼德堂”,时间是一八九二年秋季,下午四点左右)。
“我想我会脱掉外套的,”她说,并以女性特有的挑剔略一皱眉,很符合她的“思想”,“你有中央供暖啊;我们女生只有小小的壁炉。”
她将外套扔在一边,露出一件无袖带褶边的白色上衣。她举起胳膊让手指梳过鲜亮的卷发,于是他看见了腋窝,与他预料的一样鲜亮。
凡说:“然而[76]338,三扇窗户都开着,还可以敞开得更大;不过它们只能向西开,而窗下的绿色院场是夕阳的祈祷毯,只会让房间更暖和。窗户的糟糕之处在于只能朝一面开,所以见不着屋子另一边发生的事情。”
一日为维恩,终生为维恩。
她咔哒一声打开黑色真丝提包,拣出一条手帕,让包敞开着搁在餐具柜边上,走到最远的一扇窗户旁,站在那里,柔弱的肩不能自已地抽动着。
凡注意到一只带紫色封口的狭长蓝色信封从包里探出来。
“卢塞特,别哭。这也太轻易了吧。”
她走了回来,揩了揩鼻子,控制着自己孩子般湿漉漉的抽噎,仍寄希望于得到一个决然的拥抱。
“这儿有些白兰地,”他说,“坐下。家里其他人呢?”
她将揉成一团、承载着许多旧情的手帕塞回包里,而包仍然没有关上。松狮犬也长着蓝舌头。
“妈妈住在她私密的轮回之地。爸爸又中风了。姐又去了阿尔迪斯。”
“姐!打住[77]339,卢塞特!我们在这儿可不需要什么蛇宝宝。”
“这个蛇宝宝还不太懂得如何跟凡·维恩博士相处。你一点儿没变,我亲爱的小白脸,只是看来没了夏季的性欲340,你像个孤魂野鬼,需要剃胡子了。”
还没了夏季的姑娘341。他注意到那封装在蓝色狭长封套里的信,此刻搁在了桃木餐具柜上。他站在客厅中央,摩挲着前额,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是爱达的信笺。
“来点儿茶?”
她摇摇头。“我一会儿就走。而且,你在水话里也说了今天很忙。一个人过了空寂无比的四年,肯定止不住要忙活的。”(假如她继续说下去,他也会抽泣起来。)
“是的。我也没数。跟人约了六点左右见面的。”
二人的思想在缓慢的舞姿中锁合在一起,那是一种机械的小步舞,倒也不乏鞠躬和屈膝:一个是“我们有千言万语要说”;一个是“我们根本没说的”。但这也可以在一瞬间改变。
“是的,我得在六点半见拉特纳。”凡咕哝道,同时想查找一本他找不到的日历。
“拉特纳对‘地界’的研究!”卢塞特惊呼道,“凡在读拉特纳对‘地界’的研究。我们读拉特纳时,谁也不能来打扰,绝对不能!”
“求你了,亲爱的,别装腔作势了。别把愉快的重逢变成相互的折磨。”
她在昆斯顿做什么?她告诉过他了。当然。很难学的课?不是。哦。两人都不时地瞟一眼那封信,看它是不是还安分守己,是不是跷着腿,是不是在抠鼻子。
原封不动退回吗?
“告诉拉特纳,”她说着一口喝下第三杯白兰地,轻巧得像喝天然水,“告诉他——”(酒精解放了她那漂亮的毒蛇信子。)
(毒蛇?卢塞特?我那死去的心爱之人?)
“——告诉他,想当初你和爱达——”
那个名字打了个哈欠,像是黑洞洞的门口,接着便敲门声大作。
“——丢下我去找他,之后又返回,我每次都很清楚你们是什么都干了342(满足了渴望,平息了欲火)。”
“这些小事情记得太清楚了,卢塞特。拜托,别说了。”
“这些小事情是比那些要命的大事情记得清楚,凡。比方说,你在任何时候穿的衣服,在任意一个时刻,有阳光照在椅子和地板上。而那时的我当然是赤身的,不过是个中性的单纯的小家伙。但她穿着男生的衬衫和短裙子,你呢只穿着皱巴巴、脏兮兮的短裤,因为揉皱了所以比平时还短,而且散发着气味,每回你和爱达去‘地界’,和拉特纳谈爱达,和爱达到阿尔迪斯树林里谈‘反地界’时都这样——哦,臭臭的,你知道,你的小短裤,有爱达的薰衣草味,有她的猫食味,有你的角豆树饼味道!”
那封信应该听到这些吗?它此时就放在白兰地旁边。真是爱达写的吗(没有地址)?因为现在说话的是卢塞特疯狂而骇人的求爱信。
“凡,那信会让你微笑的,”(并非如此:这样的预言罕有成真的)“不过假如你对我进行著名的‘凡式’提问,我会做出肯定的回答。”
那也是他问过小科朵拉的。在那家书店里,在陈列平装书的旋转书架上,《吉卜赛姑娘》《我们的小伙子》《克里希的陈词滥调》《六根尖刺》《全本圣经》《永远的梅尔特瓦戈》《吉卜赛姑娘》……上流社交圈[78]的人都知道他第一次邂逅一位姑娘时就会问此问题。
“噢,自然是不容易的!在存放的汽车里,在吵闹的聚会上,得避开忽然蹿出来的家伙,得花气力回绝求爱!就在去年冬天,在意大利的里维埃拉,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是个极为早熟可也极为害羞和神经质的年轻小提琴手,让玛丽娜回想起了她的弟弟……嗯,差不多有三个月,在每个快乐的午后,我都让他触摸我,我也予以回报,这之后我终于可以不用服药而安然入眠了。不过除此之外,在我所有的爱中——我是说在我一生中——我从不曾亲吻过男性的上皮组织。瞧,我可以发誓我不曾有过,凭着——凭着威廉·莎士比亚发誓(将一只手戏剧性地伸向摆放了一整套厚重的红皮书的架子上)。”
“打住!”凡嚷道,“那是《福克纳曼恩选集》,前一个住客扔下的。”
“呸!”卢塞特嘟囔道。
“还有,拜托,不要用这么难听的词。”
“原谅我——哦,我知道,哦,我不会说了。”
“你当然知道啦。不管怎么说,你还是非常可爱的。我很高兴你能来。”
“我也很高兴,”她说,“可是凡!你千万不要认为我‘追求’343你,再三地表明我多么疯狂而不可救药地爱你,你就可以对我随心所欲。假如我没有揿下按钮并将这封信付之一炬,那是因为我非得见你不可,因为还有些事你必须知道,即便那会使你厌恶、蔑视爱达和我。这解释起来Otvratitel'no trudno(困难得令人作呕),尤其对于处女——唔,从技术上说是处女,风骚的[79]处女,一半是娼妓[80],一半是处女[81]。我明白此事的私密性,具有神秘的性质,不应该跟同母异父的哥哥讨论的——说它神秘,不仅仅是在道德和性灵的方面——”
同母异父[82]——不过已经很接近了。肯定是卢塞特的姐姐说出来的。他知道色的深浅和人的身形。“蓝色调,你的身形”(索诺若拉喇叭里的粗野音乐)。在恳求“尽快回复”时的忧郁脸色。
“同时也是直接的肉体意义上的。因为,亲爱的凡,从直接的肉体意义上,我对我们的爱达的了解,不亚于你。”
“继续。”凡有气无力地说。
“她写信从没提过?”
表示否定的喉音。
“我们过去称为‘按弹簧’的?”
“我们?”
“她和我。”
无话可说。
“你记得祖母的scrutoir[83]吗?藏书室里,放在地球仪和小圆桌之间的?”
“我连scrutoir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也想不起什么小圆桌了。”
“但你记得那地球仪?”
灰蒙蒙的鞑靼地区,灰姑娘的手指拂过之处,侵略者将要落马。
“是的,我记得,还有一张小桌,上面绘满了金色的龙。”
“我说的‘小圆桌’就是这个了。那的确是张中式小桌,上了日本红漆,那scrutoir就在两者之间。”
“中国还是日本?要拿定主意。我还是不懂你说的玩意儿是个什么深不可测的样子。我的意思是说,在那会儿是什么样子,在一八八四年或者一八八八年。”
Scrutoir。简直和另一位一样差劲。
“凡,凡尼奇卡,我们说得走题了。我要说的是那张写字台,或者假如你喜欢的话可以称作书桌——”
“我都不喜欢,不过我知道它是放在黑色长沙发椅对面的。”
第一次提到了——不过过去两人都宁静地将其用作定向装置,或是在一块透明布告栏上绘画的右手,画的是一位哲学家没了眼眶的眼球——像只煮熟剥了壳的蛋自己溜达了出来,但也能感觉到其末端靠近一只假想的鼻子,能看见这只手悬在无垠的空间里;于是,那自由的眼球在那玻璃布告牌周围游弋,看见一只左手在其上闪闪发亮——那就是解决办法!(伯纳德说六点半,但我可以去迟些。)凡内心的精神状态总是围绕着感官:难忘的、有些刺耳的、毛茸茸的、比利亚维西奥萨[84]天鹅绒。
“凡,你在故意转移话题——”
“有话题时就会不由自主。”
“——因为在另一头,紧靠着那张‘凡尼爱达’长沙发椅——记得吗?——只有那壁橱,你俩关了我不下十次的。”
“Nu uzh i desyat'(夸张)。只一次——绝无第二次。橱子上有一没插钥匙的锁孔,和康德的眼睛一样大。康德眼睛的绿色虹膜是很有名的。”[85]
“嗯,那张书桌,”卢塞特续道,同时交叉了可爱的双腿,并打量着自己左脚的鞋,非常别致的黑漆皮格拉斯鞋,“那张书桌内含一张折叠牌桌以及一只机密抽屉。你当时以为呢——我是这么认为的——里面塞满了我们祖母十二三岁时写的情书。我们的爱达知道,噢,她是知道的,有这么个抽屉,但她忘了怎么松开牌桌以及桌柜里的器官[86]了,管它叫什么呢。”
管它叫什么呢。
“她和我激你找出那机密的chuvstvilishche(中枢机构),恢复它的功能。就是贝尔扭伤了背部的那个夏天,没人管我们了,你和爱达乱了套,我还是纯洁得很。你四处摸索,摸呀摸呀找寻那个小小的机关,原来它躲在你摸的——我是说在你正摸着的——毛毡下的红木里面,有一个可以按下的小圆块:一只盖了毛毡的按压弹簧,当抽屉弹开时爱达乐得笑起来。”
“里面是空的。”凡说。
“也不完全是。里面有小小的红色玩具兵,就这么大。”(用她的手指比划出大麦粒的样子——在哪里比划的?在凡的手腕上)“我就收起来了,图个吉利;我应该还在什么地方收着呢。总之,整个事情预兆了——按我的装饰课老师的说法——你可怜的卢塞特十四岁在亚利桑那的堕落。贝尔回加拿第了,因为弗隆斯基攒改了《命定的孩子》[87],她的继任与德蒙私奔了;爸爸[88]在东部,妈妈[89]很少在黎明前返家,女仆们在群星升起时就去找情郎了,而我讨厌在给我的那个偏僻房间里一个人睡,即使让夜灯开着我也不喜欢——就是那座瓷质夜灯,上面有迷失羔羊的玻璃画的——因为我害怕狮子和蛇,”[很可能是的,这不是我记下的她的谈话,而是从她的一封信或几封信里的摘录]“爱达能把它们的嚎叫和嘎嘎的咬噬声学得活灵活现,她还跑到我窗下——荒漠的漆黑中的一楼窗下——学着叫唤,我想她是故意的。唔[此处看来又是谈话记录了],短话长说吧——”
德·普雷老伯爵夫人一八八四年对一匹跛足母马的赞美之词由她儿子继承了,接着又传给了他女儿,女儿转给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然后又立刻被凡重新利用了,他正坐在红色长毛绒椅子上,手支起了帐篷。
“——我抱着枕头去爱达的房间,那儿也有一座类似的瓷灯,在那玻璃画上有个黄胡子的时髦人士,裹着浴袍拥抱着找回的羔羊。那晚上热极了,我们什么也没穿,只有几块橡皮膏(医生给我胳膊擦拭并打针时就用那个)大小的布盖着身子,她就是个白肤黑发的梦幻美女,pour coigner344une fraise345,[90]只在四个地方有遮掩,对称的红桃皇后。”
接下来她们扭在了一起,作了很多乐,她们知道以后还会这般在一起,在找不到男孩又无处发泄时,这样是有益卫生的。
“她教给我的做法我做梦都想不到,”卢塞特坦陈道,脸上再次浮现出惊奇的神色,“我们像蛇一样绞缠着,像山猫一样呜咽着。我们是蒙古摔跤手,我们是字母组合,我们是字母的易位,我们是‘爱达露辛达斯’。她亲吻我小小的顶部346,我也吻她的,我俩的脑袋以奇怪的组合姿势夹在一起,以至于负责打扫寝室的小姑娘布丽吉特拿着蜡烛闯进来时,一时还以为——虽然她自己也淘气得很——我们同时生了女孩子呢,你的爱达生出了红发姑娘[91],而没人要的卢塞特呢,生了黑发姑娘[92]。想象一下吧。”
“令人捧腹。”凡说。
“哦,在玛丽娜的庄园里这几乎每晚都要发生,而且常常是在午休时,要不,就是在陶醉在凡的怀中347的间隙(她的用语),或者在她和我来例假时,不管你相信与否——”
“我什么都信。”凡说。
“——我们的例假巧得很,是在同一天,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就只是平常的姐妹,说着平日里不着边际的话,谈不上有什么共同语言,她收集仙人掌,或者为在斯特瓦的下一场试听会背台词,而我博览群书,或是临摹我们找到的一册禁书图谱里的漂亮的色情画,那图谱恰巧就在贝尔留下的一箱子korsetovi khrestomatiy(胸衣及诸家名文选读)里,我可以向你保证,它们可比孟蒙的卷轴画逼真多了。那个叫孟蒙的活跃于八八八年,比我们早一千年,爱达说他的画展示了东方的软体操,而我是在书堆里无意中发现的。白天就这样打发了,然后星星升起,硕大的蛾子用六只脚爬上窗框,我们缠结在一起直到睡着。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学会了——”卢塞特总结道,同时闭着眼睛,令凡躁动不安起来,脑海里如恶魔般精确地再现出爱达在极度快感时如诉如泣的嘤嘤呜咽。
就在此刻,正如一出精心安排的剧目不时有喜剧性穿插一样,铜制的通话装置嗡嗡地响了,不但暖气片也咔咔地叫起来,连没有加盖子的苏打水都不无同情地嘶嘶作响。
凡(没好气地):“我不懂这第一个词……什么?L'adorée?等一下。”(对着卢塞特)“拜托,待着别动。”(卢塞特发出一句带两个p的小孩子说的法语[93]。)“好的。”(指向走廊)“请原谅,波莉。嗯,是l'adorée吧?不是?把上下文告诉我。噢——la durée[94]。La durée不是……什么的罪过?与期限同义。噢。再请原谅,我得让那发疯的苏打水停下来。别挂。”(朝“故道”[95]大叫了几声,在阿尔迪斯时他们就这么称呼那长长的二楼走廊。)“卢塞特,随它去,谁在乎!”
他给自己又倒了杯白兰地,一时间他竟很可笑地记不起他刚才是怎么了——对了,波莉的水话。
话筒里的声音沉寂了,但一重新摇晃起听筒它又嗡嗡作响起来,此时卢塞特也小心地敲了敲。
“La durée……天哪,可以过来但别敲……不,波莉,敲不是说你——是我的小表妹。好吧。La durée与‘充满了’不同义——是的,这个词有点像星期六[96]——那个特定哲人的思想。又怎么啦?你不知道是dorée还是durée?D,U,R。我还以为你懂法语呢。哦,我明白了。再见。”
“我的打字员,金发姑娘,没多大用处但也总用得着,分辨不出我写得很清楚的durée,因为她说,她懂法语,但不懂科技法语。”
“其实,”卢塞特评论道,同时擦去了长信封上的一滴苏打水污渍,“伯格森只适合非常年幼者或非常不幸者,就像眼前的这个橙红色。”
“能认出伯格森,”这个好色的助教说,“在你小小的境况中[97]就能打个B-,高不到哪去了。要不我也亲吻一下你‘小小的顶部’——管它是什么?”
我们年轻的“凡魔”一边缩回并重新放好腿,一边暗自咒骂着,那四撮呈十字交叉的红狐狸毛此刻牢牢地攫住了他。“情况”的一个同义词是“情形”,形容词“人性的”可被解释为“男子气的”(因为L'Humanité有“男性”的意思!),我亲爱的洛登最近对不幸的[98]的蓬皮耶的廉价小说《人性的情况》[99]就是这么译的,其中“凡魔”给很搞笑地注解成“荷兰裔塔斯马尼亚农民[100]”。得及早让她走人。
“假如你是认真的,”卢塞特说着将舌头伸出嘴唇,眯缝了愈益黑深的眸子,“那么亲爱的,你现在就可以来。但假如你是拿我取乐的,那么你就是最最残忍的‘凡魔’。”
“好啦好啦,卢塞特,那在俄语里就是‘小十字’的意思,不过如此,还能有什么呢?是某种护身符吗?你刚才提到了什么小红纽扣还是玩具兵的。是你戴的什么东西吗,或者以前戴过的扣在小项链上的一小块珊瑚,古罗马的贞洁牌?怎么了,我亲爱的?”
“我要碰碰运气,”她说,眼睛仍眯缝着,“我会解释的,不过这只是我们姐妹间的私房话,我以为你对她的词汇应该是熟悉的。”
“噢,我知道,”凡嚷道(因恶毒的讽刺挖苦而发抖,因神秘的愤恨而激动,并将之全发泄在了红头发的替罪羊、天真无知的卢塞特身上,她唯一的罪过就是身上充溢着另一个人的无数个朱唇的幻象),“当然,我现在想起来了。单数的污点可以成为复数中的神圣记号。当然你指的是纯洁而多病的年轻修女眉间的那些十字斑纹,那是修士们用没药树枝使劲儿点出来的。”
“不是的,没那么复杂,”卢塞特耐心地说,“回到藏书室的话题吧,你在抽屉里找到了那个还直直挺立的小玩意儿——”
“Z代表泽姆斯基。如我所希望的那样,你长得的确很像多莉,藏书室里有她一幅画像,就挂在她的不可透视[101]的上方,打扮得仍很漂亮,拿着一支佛兰德斯石竹花。”
“不,不,”卢塞特说,“那幅无关紧要的油画是在房间另一头主管着你们的学习和嬉闹的,紧靠着壁橱,在一只玻璃书柜之上。”
这罪什么时候才算受够?我没法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将信拆开并且为了观众而大声朗读。我不善作诗,也无法用它来表达我内心之苦楚。[102]348
“有一天在藏书室,我跪在椭圆桌(带狮爪形桌腿)前的一张奇彭代尔式椅子的黄色软垫上——”
[如此辞藻强烈显示这段话是引自书信的。]
“——被Flavita游戏[103]最后一轮的六个字母[104]难住了。别忘了,我那时八岁,也不懂解析,但还是企图用我可怜的小脑瓜竭尽全力地跟两个神童[105]比拼一下。你翻了翻我的字母槽,飞快地将乱七八糟的次序重新排列了一遍,拼成了,比方说LIKROT或ROTIKL,爱达则俯在我们头上,她黑亮的真丝衣服拂过我们俩。而当你完成了重拼时你和她不约而同地说假如我可以这么摆放的话349(加拿第法语),然后在一阵突发的让人无法理解的乐不可支中跌坐在黑地毯上;于是最终我一声不响地拼出了ROTIK(‘小嘴巴’),留下了我自己名字里那个不值钱的首字母。我希望我完全把你搞糊涂了,凡,因为世界上最丑的女孩能给予的比她所拥有的多得多[106]350,好了现在让我们道别吧,你永远的。”
“只要在我有生之年[107]。”凡呢喃道。
“哈姆雷特。”助教最聪明的学生说道。
“好吧,好吧,”这个一直在折磨着她以及他自己的人说,“不过,你知道有一种偏重医学思维的英式拼字游戏,再加两个字母就可以拼出,比方说,STIRCOIL,一种很多人都知道的汗腺刺激物,或是CITROI-LS[108],有泡妞的意思。”
“请别说了,‘凡魔’,”她抱怨道,“看信吧,把我的外衣拿来。”
可是他没有停下来,说得眉飞色舞:
“我很惊讶!我从没想过斯堪的纳维亚国王、俄罗斯皇室的王子以及爱尔兰男爵的直系后裔竟也能使用下里巴人的语言。是的,你说得没错,你表现得像个荡妇,卢塞特。”
在忧伤的沉吟中卢塞特说:“一个遭到拒绝的荡妇,凡。”
“O moya dushen'ka(我亲爱的),”凡嚷道,他的粗野和残忍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求你原谅我!我是个有病的人。过去的四年我一直饱受‘同宗族毒瘤’之苦——一种怪病,科尼列洛描述过的。别把冰冷的小手放在我的爪子上——这只会让你的结局以及我的结局加速到来。继续说你的故事。”
“嗯,在教会了我可以独自练习的单手简易操之后,爱达无情地抛弃了我。的确,我们仍然不时地在一起干那个,从没停止过——在某聚会之后某熟人的小屋里;在一辆白色大轿车里,她就是在这车里教我学驾驶的;在匆匆穿越大平原的卧铺车里;在愁云惨雾的阿尔迪斯,来昆斯顿之前我在那里和她过了一夜。哦,我爱她的手,凡,因为那双手有着同样的rodinka(小胎记),因为那手指是修长的,因为,事实上,那是缩小镜里凡的手,细嫩的缩小版,v laskatel'noy forme'。”(这样的谈话——这个古怪家族的维恩·泽姆斯基旁支,艾斯托提最高贵、“反地界”最显要的家庭——总是混杂着俄语,其作用在本章亦表现得参差不齐——今晚读者要不得安宁了。)
“她抛弃了我,”卢塞特续道,一边的嘴角翘起来,同时上下抚了抚淡肉色长袜,“是的,和约翰尼展开了一段不愉快的恋情,他是从富埃特文图拉岛[109]来的一位年轻影星,如同家里人一般,[110]她不折不扣的odnoletok(同代人),长得和她简直就是孪生兄妹,生于同年同日,同一时刻——”
这是傻乎乎的卢塞特犯的一个错误。
“啊,这不可能,”郁闷的凡打断了她的话,他身子摇来晃去,眉头紧皱(怎会有人愿意用一只浸了开水的药棉351——可怜的拉克过去就是这么形容她苍白无力的琵琶音谱的——去敷他右脑门上的熟粉刺呢),接着又道:“绝对不可能。没有哪对该死的双胞胎会这样。布丽吉特看到的那对也不行,我能想象这是个机灵的小家伙,用他的烛焰和她胸口裸露的乳头调着情。双胞胎之间的年龄差”——他说话如同一个将语调控制得很好的疯子,听起来反倒很是书呆子气——“难得有少于一刻钟的,劳作的子宫需要这个时间来让这个女性库房休整、放松,之后才能再接再厉。在极为罕见的事例中,母体会不由自主地连续收缩,医生趁机就接下了第二个崽子,这种情况下后者可视作在年岁上小了三分钟——对家庭而言可是喜事,对埃及举国上下而言更是双喜临门[111]——也许是且一直是比马拉松式的生产更重要的。不过无论这样的例子有多少,这些个孩子绝无可能鱼贯[112]352而出。‘同步双胞胎’是自相矛盾的说法。”
“Nu uzh ne znayu(唔,我搞不清楚)。”卢塞特嘀咕道(这句话忠实地再现了她母亲沉闷的音调,表面上指示了对错误或无知的承认,但其实——由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表示屈尊而非屈就的点头便可见其端倪——却缓和、稀释了对方的纠错性反驳的真实性)。
“我的意思只是,”她续道,“他是个很英俊的西班牙-爱尔兰混血小伙子,黑发白肤,人们会把他们错当成孪生的。我没有说他们真是双胞胎。或‘沾这么几滴’。”
“沾几滴?沾几滴?是谁这么断言的?谁?谁?梦里滴滴答答的丢羊人吗?孤儿们都活着?”可是我们得听卢塞特的。
“过了约一年她发觉一个搞鸡奸的老头儿在包养他,于是她和他分了手,他跑到海滩上,在浪头最高时开枪自杀,但被冲浪的人和外科医生救了,现在他的脑子已经损坏了;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哑巴也会有人找的,”凡沮丧地说,“他可以在‘斯坦堡,我的宝’里演个不说话的太监,或是一个马夫,伪装成送信来的女仆。”
“凡,我是不是烦着你了?”
“哦,别胡说,这只是惹人注目又惹人心跳的往事罢了。”
因为这其实真不算坏事:这么多年也就三个——除了送来的这第四个。干得漂亮,爱迪安娜!真不知道她的下一个猎物是谁。
“在那个可怜虫及下一个入侵者之间,我们又在一起度过了好些可爱又可怕的夜晚。你可不能向我强求其细节。假如我的皮肤是画布,她的唇是画笔,那么我没有一寸肌肤未被这支笔拂过,反过来也是如此。你是不是吓坏了,凡?是不是很厌恶我们?”
“其实不然,”凡答道,同时装出一副俨然“性致勃勃”的样子,“如果我不是男异性恋者,我就甘当女同性恋者。”
他对卢塞特铤而走险的狡黠及老一套的伎俩的老一套的回应态度,使得她断绝了希望也没了主张,他们面前仿佛有无形而永恒的黑洞洞的观众,不时传来沉闷的咳嗽声。他第一百次瞥了眼蓝信封,其狭长的边与闪亮的桃木桌边并非处于平行的位置,其左上角半掩在盛白兰地和苏打水的托盘之后,其右下角冲着凡最爱读的小说——搁在餐具柜上的《条形标牌》。
“我希望很快能再次见到你,”凡说,他郁郁地啃着大拇指,诅咒着这其中的停顿,渴望着那蓝色信封里的内容,“我在亚历克西斯大街上有一套公寓,请务必来找我。我装修了客厅,配备了安乐椅、枝形烛台[113]和摇椅;很像你母亲的房间。”
卢塞特嘴角带着哀愁行了屈膝礼,按美国的方式[114]。
“你能来待几天吗?我保证做个君子。好吗?”
“我对君子的概念或许和你不一样呢。还有科朵拉·德·普雷呢?她不介意吗?”
“那公寓是我的了,”凡说,“再说,科朵拉现在是伊凡·G.托鲍克夫人。他们正在佛罗伦萨上演活报剧353呢。这是她最近的一张明信片。丹麦的弗拉基米尔·克里斯蒂安,她宣称这便是她的伊凡·乔瓦诺维奇的化身。看看吧。”
“谁在意萨斯特曼斯[115]呀。”卢塞特道,她的答话有点儿像她同母异父的姐姐下象棋时华而不实的飞马走法,或是拉丁派足球选手的倒挂金钩[116]。
不,那是一株榆树。五百年前的。
“他的先人,”凡仍喋喋不休,“是著名的或fameux[117]俄罗斯海军上将,和让·尼科用剑进行了决斗,之后便用前者的名字命名了托鲍克群岛,或曰托鲍克福群岛,我记不得是哪个了,好多年前了,五百年。”
“我提及她只是因为老情人总是很容易为仓促得出的结论气恼,就像一只猫没能跳过栅栏,便不再试第二次而是飞奔而去,头也不回。”
“是谁告诉你那下流的幕间鸡的,我是说幕间剧?”[118]
“你父亲,我亲爱的[119]——我们在西部的时候常看见他。一开始爱达猜想‘塔珀’是个杜撰的名字——你可能是跟另外一个人决斗的——但这是大家在听说那另外之人在卡卢加诺死之前的猜测。德蒙说你就该给他来一顿棍棒。”
“我不能,”凡说,“那会儿这贼子已在医院病床上奄奄一息了。”
“我是说那真实的塔珀,”卢塞特嚷道(她已经把自己的造访弄得面目全非了),“不是说我那可怜的无辜的音乐老师,戴了绿帽子还被下了毒。即使是爱达也治不好他的阳痿,除非她撒谎。”
“有点儿。”凡说。
“不见得是他的问题,”卢塞特说,“他老婆的情人会搞小提琴三重奏。瞧,我想借本书,”(浏览着最靠近的书架,《吉卜赛姑娘》《克里希的陈词滥调》《永远的梅尔特瓦戈》《丑陋的新英格兰人》)“再到隔壁屋子蜷缩起来看一会儿书,就像他们说的354,而你呢——哦,我很喜欢《条形标牌》。”
“不着急。”凡说。
停顿(离这幕戏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十岁的时候,”卢塞特为了说些什么而说道,“我上了‘老玫瑰斯托普钦’355的舞台,但我们的(在那一天,那一年,用意想不到的、帝王般的、自说自话的、诙谐的、技术上不够严谨的、禁忌的复数物主代词在他面前这样称呼她)这位姐妹这个岁数已经能用三种文字阅读了,读的书比我十二岁时还多很多。但是!在加利福尼亚生过一场大病后,我补偿了自己的损失:生力军击败了生脓原。我不是在炫耀什么,不过你是否碰巧知道我的一个最爱:海罗达斯?”
“噢,知道,”凡漫不经心地答道,“罗马学者尤斯蒂努斯的一个下流的同代人。是的,一本好书。将狡诈和才华横溢的粗鄙令人眼花缭乱地混合起来。亲爱的,你读的是带希腊语对照[120]的法文译本,是吧?——但我这儿的一个朋友给我几篇新发现的文本,你肯定没看过,说的是两个孩子,兄妹俩,纵欲过度以致死在彼此的怀里,分都分不开——大惑不解的父母将他们拉开来,可是每次一松手又啪地回复了原位。非常淫秽,非常悲惨,也特有意思。”
“不,我不知道有这个段落,”卢塞特说,“不过,凡,你为什么——”
“花粉热,花粉热!”凡叫道,同时翻着自己的五个口袋想找手绢。她同情的目光以及徒劳的翻找使他涌起一阵悲哀,使他由着性子脚一跺,抓起信冲出屋子,弄掉了又捡起来,然后躲到最远处的房间(飘荡着她的“都格拉斯”的芳香)一口气读了下去。
哦,亲爱的凡,这是我做的最后一次尝试。你可以视之为疯癫之举或是后悔药,可我希望来和你一起生活,无论你在哪里,永远永远。假如你对你窗口的姑娘予以奚落的话,你可怜的爱达将发航空电报立即接受一个月前在亚利桑那发出的求婚。他是亚利桑那俄国人,文雅得体,不算特别聪明也不是很时髦。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对许多长相孔武的沙漠植物的浓厚兴趣,特别是各种各样的龙舌兰,它们是美洲最高贵的动物黄纹弄蝶(瞧,昆利克又在挖洞了)的幼虫的栖息地。他拥有马匹,收藏立体派绘画,还有“油井”(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我们的父亲也有,还不肯告诉我,云山雾罩地走开避而不答,他惯用的伎俩)。我已经告诉我那颇有耐心的亚利桑那人,在我征询我唯一爱过或仍要爱下去的男人的意见之后会给他一个确定的答复。今晚打水话给我拉多尔的线路糟透了,但他们向我保证在河潮到来之前所有的麻烦都会处理掉。Tvoya,tvoya,tvoya(你的)。爱。
凡从抽屉里叠放整齐的衣物里取了一条干净手绢,接着以类似的动作从拍纸簿里撕下一页便签。在这种混乱无序的时刻,能以重复的节奏处理巧合性的物件(白色、矩形的)是很有裨益的,真是很妙的事情。他写了张航空电报并回到客厅。他看见卢塞特正穿上毛皮大衣,五个笨拙的学者一声不吭地围着这位温和优雅的今冬时尚的楷模。伯纳德·拉特纳,一位戴厚重眼镜、黑头发红脸颊、体型粗短的年轻人带着和蔼的释怀之色跟凡打招呼。
“天哪!”凡惊呼道,“我以为我们是在你叔叔家碰面呢。”
他飞快地用手势打开包围圈,招呼众人在等候室的椅子上坐下,并且不顾漂亮表妹的抗议(“走二十分钟就到了;不用陪我”)用铜管通话器叫来他的车。接着他尾随卢塞特乒乒乓乓地下了狭窄的楼梯,katrakatra(四步四步一跨)[121]。拜托,孩子们,别katrakatra(玛丽娜)。
“我还知道,”卢塞特说,似乎还在继续刚才的交谈,“他是谁。”
她指了指楼前的铭牌“伏提曼德堂”,此刻他们正从那里走出来。
凡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而她说的只是《哈姆雷特》里的那个侍从。
他们穿过一条昏暗的拱道,走进细腻的斜阳的余晖中。他让她停下来并把写好的便条交给她。便条要爱达包租一架飞机并在明早任何时间赶到他在曼哈顿的寓所。午夜时分他将驾车离开金斯顿。他仍希望拉多尔的水话机在他离开之前能修好。邻近水话机的城堡[122]不管怎样,他估计她过几个小时就能收到航空电报了。卢塞特说“嗯,嗯”,电报首先飞往蒙特-多尔——对不起,拉多尔——如果标记为“加急”,则会在日出时分抵达睡眼惺忪的邮差手里,后者跨上邮政局长那匹饱受蚊虱叮咬的老马向东奔去,因为周日是不能骑摩托的,地方旧法规,对速度的迷狂,以及礼拜日的观念[123]356;不过即便如此,她还会有充裕的时间收拾,找出那盒卢塞特要她带的荷兰蜡笔,假如她来的话,再及时赶到科朵拉不久前还用过的卧室来吃早餐。那一天,这有一半血亲的兄妹俩都会疲累得够呛。
“对了,”他说,“我们来定一下你什么时候来。她的信改变了我的计划。我们下周末在‘厄索斯’共进晚餐。我会联系你的。”
“我不指望,”她说,目光朝别处看去,“我尽力了。我模仿她所有的shtuchki(小把戏)。我演戏比她更有天分但这还不够,我懂的。现在回去吧,他们正在猛喝你的上等白兰地呢。”
他将双手猛然插入她那如鼹鼠皮一样柔软的衣袖洞眼[124],从内里抓住她瘦削赤裸的胳膊肘,带着沉吟的欲望俯视她那涂得红艳艳的唇。
“就亲一下[125]357。”她哀求道。
“你保证不张嘴?不会瘫软?不会意乱情迷?”
“不会,我发誓!”
他犹豫了。“不,”凡说,“这真是疯狂的诱惑,可我不会就范。我不能再经历另外一场灾难了,另一个妹妹,哪怕是只有一半血亲的妹妹。”
“Takoe otchayanie(多么失望)!”卢塞特哀鸣道,并且裹紧了出于本能已敞开准备接纳他的大衣。
“她的回归只能让我期待折磨,这也许让你感到好受些?而我当你是一只天堂鸟呢。”
她摇摇头。
“那要是说我对你欣赏得要命?”
“我要的是凡,”她哭道,“不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欣赏。”
“看不见摸不着?你这傻瓜。你可以拿捏到的,你可以轻轻抚摸一下,用你戴了手套的指节。我说了用指节。我说了一下。那就行了。我不能亲你。甚至不能亲你滚烫的脸蛋儿。再见,小可爱。告诉埃德蒙回来后打个盹儿。我凌晨两点要他出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