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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最后一段分别的岁月里,他的放荡性情基本与以往一样难以平歇;不过有时候,做爱的频度会降至每四天一次,甚至偶尔他会惊诧地意识到整整一周就这么平静地度过。野蜂浪蝶仍然前赴后继,间或他也与上流社会的轻佻女子谈上一个月别出心裁的恋爱(其中就有红发英国少女露西·曼弗里斯坦。一九一一年六月四日,他到她在诺曼的庄园,在带围墙的花圃里勾引了她,将她带到亚得里亚海边的菲雅尔塔,每每回忆此媛都会引发他一阵兴奋的战栗);然而这些荒唐的罗曼史只让他疲惫不堪;那种漠然的下坠感很快就遣散了,那晒得黑不溜秋的女孩也送回去了——接着他得找更下流的、更烂污的来帮他重振雄风。
从一九二二年与爱达开始的新生活起,凡下定决心要忠实于她。除了几回偷偷摸摸、将他榨得精干的、莉娜·维恩医生所称的“窥阴癖式手淫”外,他还算是恪守了诺言。德行上值得称道,肉体上则相当的倒错。如同儿科医生通常被诅咒成不了家,我们这位心理医生也正是一个并不罕见的多重人格的样板。他对爱达的爱是一种存在状态,一种快乐的持续不断的低鸣声,这与他在职业上遇到的那些怪诞与失常的生命完全不同。为救她,他可以立即跳进滚烫的沥青中,就像他会迅疾抓住掉落的手套以保持自己的体面一样。他们在一起的生活交替呼应着一八八四年两人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她从不拒绝帮助他实现分享整个日落过程的完满,那种满足感越来越珍贵,因为越来越稀有了。他那挑剔而狂热的灵魂在人生中探寻的一切都在她身上反射出来。一阵势不可挡的柔情能驱使他遽然跪在她脚边,虽然戏剧感十足却也全然真情实意,令任何一个可能提着真空吸尘器进来的人惊愕不已。而在同一天,他其他部分以及这些部分的更小分支里面却又充斥着渴念和懊悔,谋划着强奸与放荡。最危险的一刻便是在他和她迁居另一处别墅,遭遇新雇工和新邻居时,他的感官连同其冰凉,古怪的细节,几乎暴露给了偷桃的吉卜赛女郎或是洗衣工肆无忌惮的女儿。
他徒劳地告诉自己,那些肮脏的渴欲从其渺小的本质上说,与肛门的瘙痒没什么两样,猛抓挠一下便能获得畅快的感受。而他也知道,胆敢找一个乡下姑娘来泄欲,不啻是拿他与爱达的生活来冒险。他能预见得到,一九二六年或一九二七年的某一天,在准备出游的最后一刻他改变主意不与她同行了,那么他一定会瞥见她在上车前那高傲、绝望而空洞的神情。他之所以改变主意——以及之所以假装不堪痛风之苦——是因为他方才意识到她也刚刚意识到的,即只要我们的女主人前脚刚去辛巴达参加电影节盛会,那个在后廊抽烟的漂亮的当地女孩就会拿芒果来向男主人献媚。司机已经打开了车门,而此刻凡大吼一声追上了爱达,于是两人联袂绝尘而去,流着泪诉着衷肠,揶揄着他的愚蠢。
“好奇怪,”爱达说,“这一带人的牙齿那么漆黑残破,那些个小娼妓497。”
(“熊属,”卢塞特穿着鲜亮的绿衣裳,“平息吧,潮起的激情。”弗洛拉的手镯与酥胸,“时间”的青春痘。)
他发现了与诱惑作斗争的微妙把戏,同时又不断梦想着某时某地以某种方式屈服于这一诱惑。他还发现,无论那些诱惑之中跳动着什么火焰,他都无法忍受没有爱达的日子,一天都不行;而合理宣泄自己罪孽的独处,并非躲在长青灌木丛后的片刻,而是躲在一座无所不能抗拒也无所不能包孕的[3]城堡里,舒舒服服地过一晚上;终于,那些个引诱,无论是真实的还是临睡前臆想的,作祟得益愈稀少了。到七十五岁时,两周一次与欣然配合的爱达来一次床笫之欢——多数都是快棋498——已让他颇感满足。之后他聘用的秘书,姿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登峰造极的是一位栗色头发、长着马嘴的女士,还给爱达写情书呢);待维奥莉特·诺克斯终于打破了这一无色可餐的序列时,凡·维恩已年届八十五、雄风尽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