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知人,还得会说话

能知人,还得会说话

“初唐四杰”是唐代初期四位文学家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的合称,文艺界将其简称为“王杨卢骆”。这四位才俊早有文名,在青少年时代就被誉为“四杰”,拥有不少的粉丝。

“王杨卢骆”有一共同点,即官小而名大,年少而才高。他们在初唐诗坛的地位很重要,上承梁陈,下启“沈宋”(指沈佺期和宋之问)。其中卢、骆长于歌行,王、杨长于五律。后人所说的声律风骨兼备的唐诗,大致从他们才开始定型。他们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最大贡献,就是开始把诗歌从宫廷移到了市井,从亭台楼榭移到了江川和塞漠,扩大题材,肃正思想,不愧是真正的唐诗开启者。

在中国文学史上,王、杨、卢、骆名声响当当,且占有重要的席位。时任司列少常伯的李敬玄非常看重他们,对他们四位颇为激赏,逢人便说他们四人必将荣显闻达。

盛名之下,也有人对李敬玄所说不以为然。吏部侍郎裴行俭就另有见地,他认为:“士之致远,当先器识而后才艺。勃等虽有文华,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邪!杨子稍沉静,应至令长,馀得令终幸矣。”怎么说呢?裴侍郎的意思是说,读书人的前程远大,应当首先在于气度见识,而后才是才艺。王勃他们虽有文才,而浮躁浅薄,喜怒哀乐易于外露,不太内敛沉着,哪里是能够享受爵位俸禄的材料。杨炯稍微沉静,应该可以做到县令,其余的人能得到善终就算不错了!

嗨,你还别骂裴行俭胡说八道,后来他们四位的最终归宿还真被他不幸而言中了。王勃写完《滕王阁序》后到交趾探父,在南海不慎落水,虽被救起却终因惊悸而死;杨炯在仕途上孜孜以求,最大的官职也只是盈川县令;卢照邻饱受顽疾之苦,无法治愈,不堪忍受,最终绝望投水自尽;骆宾王呢,结局更惨,因参与徐敬业谋反,写下《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兵败后被武则天处死。

似乎都应验了裴行俭当初的预言。但我认为这倒不是证明他能掐会算,而是阅人无数的他,对四人的品性弱点有深刻的认知,是“性格即命运”这话的生动诠释。三岁定八十啊,人如果在成长过程中不注重克服自身的缺点,实现自我超越,往往可能坠入命运专为你设定的陷阱。

《资治通鉴》赞扬裴行俭有“知人之鉴”,这并非浪得虚名。他刚刚任职吏部侍郎时,一次偶然机会碰到王勮和苏味道。当时他俩都籍籍无名,裴行俭却对他们说,假以时日,你们一定会先后掌管铨选官吏之权。多少年后,“如行俭言”,王、苏果然都先后担任了这一职务。

不得不佩服裴行俭的目光如炬。历史上,这样的“超人”不少,唐太宗时的侍中王珪有同样的好眼力,他对同侪的精准点评,让一代明君李世民也频频颔首。

有一天,唐太宗心情很好,直到退朝后,这种快乐还浑身洋溢着,迟迟难以退潮。酒能解愁也能助兴,他突然想喝点小酒,以挥发满身的快乐。于是,他吩咐了下去。很快,一桌丰盛的山珍海味摆了上来,陪坐者寥寥,只是几位特命宰相。

谁都有喜怒哀乐,贵为天子,高兴时没“独乐乐”,而是“众乐乐”,懂得与人分享。陪坐一侧,几位宰相心里想:有这样的皇上真好!

李世民有什么好事呢,心里头如此春光明媚?司马光先生在书里没有细说,仅是一笔带过。反正这与本文宏旨无关,咱们也就不去考证了吧。

君臣之间觥筹交错,把盏甚欢。酒过三巡之后,唐太宗眯着醉眼,对一旁的侍中王珪说道:听人说你精通鉴别人才,口才也很好,我想请你对宰相房玄龄及其以下的官员详加品评,然后再把你自己和他们进行衡量与比照,怎么样?

口含天宪,一言九鼎。皇上已然开了金口,王珪又岂敢说不好呢?不过,这确是个大难题。你想吧,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同侪进行臧否,摆自己进去,也摆别人进去,呵呵,这是有难度的,考验王珪的智慧以及玲珑程度的时候到了。

他又是如何化解这一难题的呢?

但见他起将身来,气定神闲地回答道:“勤勤恳恳地服务大唐,尽心竭力无所保留,我不如房玄龄;文武全才,出将入相,我不如李靖;议事详尽周到,传达诏令,反映群臣意见,都能平允恰当,我不如温彦博;处理繁重、艰难的事务,都能办好,我不如戴胄。”

品鉴一语中的!将他人摆得很高,并且彰显出非常精准的个性化,这确实体现了王珪的识人之力与评鉴之功,想必在座的诸位听后都是如饮甘霖。接下来,且让我们见识见识王珪“春风化雨” 式的说话艺术。他是怎样说的呢?他继续点评道:“耻君不及尧、舜,以谏争为己任,臣不如魏徵。”唯恐君王赶不上尧、舜,专以苦言强谏为己任,在这方面我可不如魏徵啊!

王珪的这番话,可是一箭双雕。他以魏徵为“绿叶”,大大地涂抹了一把“红”,说穿了就是变着法子拍唐太宗的马屁——当今圣上可是尧舜再世呐!果然没说错,唐太宗一听,“深以为然”,龙颜大悦,“高见,高见!”李世民频频颔首,其他听者也各领其功,对王珪连翘大拇指。与他人相比,难道自己一无是处吗?王珪当然不会自暴自弃。谈及自己时,他是这样说的:“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我在辨别清浊,嫉恶奖善方面,和他们几位相比,倒是略有长处。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众亦服其确论”。不容易啊,让这帮政坛大佬同意自己的观点,王珪的圆融、拿捏,确没辜负李世民对他“识鉴精通,复善谈论”的评价。人性本如此,要认清自己相当难,往往容易以己之长尺人之短,这样就很难正确看待自己和他人,也无法正确看待这个世界。

和裴行俭一样,王珪也确有一双火眼金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