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畏权,不媚上

不畏权,不媚上

张昌宗是武则天晚年最宠爱的“面首”之一。因为这份极宠,张昌宗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朝文武对他或阿谀奉承、百般夤附;或视若瘟神,唯恐避之不及。但也有例外,左台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魏元忠反而屡屡与“面首张”过不去。奇怪的是,尽管张昌宗被气得跳脚,并在天后面前劲吹“枕头风”,武则天听后,也只是面露不悦,从没责备过魏元忠。

女皇这种不明朗的态度,让张昌宗感到潜藏的某种危机,也因此对魏元忠更加痛恨,必欲除之而后快。

一段时间后,武则天生病了,御医开出了多个方子,但服后没有奏效。张昌宗害怕了,他怕武氏万一去世,自己会被魏元忠杀掉。还是先下手为强吧,趁着女皇清醒,张昌宗诬陷魏元忠和司礼高戬曾有密谋:“太后老矣,不若挟太子为久长。”这句谗言的设计还是很有技术含量的,恰好戳到了女皇的痛处。她当然很生气,后果也就很严重,下令将魏元忠、高戬逮捕入狱。面对飞来的“莫须有”罪名,魏、高两人当然是矢口否认。

我要让你们俩心服口服!亏女皇想得出,她要在朝堂之上搞个辩论赛,题目是:魏、高两人到底有没有说过这样大不敬的话?辩手是魏元忠、高戬PK张昌宗。

张昌宗一听即刻蔫了,除了一张俊俏的脸外,他还有什么?他能说得过魏、高吗?何况,他本身还是做贼心虚呢?

怎么办?怎么办?如热锅上的蚂蚁的张昌宗还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私下里找到凤阁舍人张说,用“高官厚禄+威逼利诱” 要他出庭作证,检举、证明魏、高说过这样的话。蹙眉思考了半晌,张说答应了。

第二天,武则天安排了太子李显、相王李旦以及诸位宰相做评委,让魏、高与张三人当堂对质。堂上,攻守双方各不相让,尽管张昌宗屡有破绽,但众评委包括女皇仍难以作出决断。胶着间,张昌宗扔出杀手锏:“张说闻元忠言,请召问之。”

张说应召入朝。朝堂上武则天要他作证,他没有马上回答。一旁的张昌宗自觉稳操胜券,颐指气使地催促张说,要他赶快作证。张说乜他一眼,终于开腔了,他说道:“陛下视之,在陛下前,犹逼臣如是,况在外乎!臣今对广朝,不敢不以实对。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诬证之耳!”

怎么回事?张昌宗一听懵了,不是说好了的吗?显然这不是他所要的答案,也不是武氏所要的答案。毕竟,已显老态的武氏,舍不得张昌宗这剂营养剂。气急败坏的张昌宗“遽呼曰:‘张说与魏元忠同反!’”武则天还真信了男朋友,即刻将张说与魏、高一同下狱。武氏不死心,后来又一次召见张说,要他力挺张昌宗,但武氏又一次失望了——“说对如前”,张说的回答没有两样。

武则天还是要为男朋友出口恶气,下旨将魏、高或贬职或流放。张说呢,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被贬谪到岭南。一开始,张说就知道忤逆“面首张”的结局,但他仍是铜打铁铸,一往无前。读到这种选择与气概,张说的高尚仿佛瞬间从厚重的故纸堆里冲天而起,绕梁三日而不绝。

即便是在兵荒马乱、城头大王旗频仍变换的乱世,仍有这样一些人,坚守内心,是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坚定践行者,尽管时过境迁,但仍给后人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有张说,还有崔沂。

两千多年的封建长夜,中国人得以祥和安定的日子很短很短。屈指算来不就那几段吗?文景之治、光武中兴、贞观长歌、开元盛世,还有一个所谓的康乾盛世。这些所谓的太平盛世加起来的所有日子,与板荡的岁月相比,直如一年365天中的一个小时。

“宁做太平犬,不做离世人。”这是先人历经漫漫长夜的煎熬,从心底深处发出的悲鸣。

题外话,扯远了。

话说朱全忠以“禅让”的方式攫取了李唐的天下,建立了后梁政权,一番热闹的朝贺之后,回到都城开封。左金吾大将军寇彦卿因种种原因,没能参加这一盛大的Party。为补心里的这份遗憾,他专程到都城觐见天子。当他前呼后拥走到天津桥时,有一小老百姓躲避不及,惊动了这位大将军的大驾。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斥责两句也就罢了,只要他不是刺客。可是,这位大将军性子火暴,当然也是草菅人命,一把抓住这个可怜的老百姓,甩到桥栏外,活活地把他当场摔死。

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寇彥卿的暴虐引发汹涌澎湃的指责,一时间为千夫所指。他也觉得闯祸了,只好赶紧进宫向后梁太祖自首请罪。寇彦卿颇有才干,屡建奇功,且长期追随左右,朱全忠对他不忍予以惩罚。于是,他想了个辙:花钱消灾。老朱要寇彦卿将自己的钱财送给死者家属作为补偿、赎罪。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御史司宪崔沂知道后,马上上书弹劾:“彦卿杀人阙下,请论如法。” 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在天子脚下杀人,也太过分吧,当依法定罪!

朱全忠也不好说什么,理亏!他只好让寇彦卿自己出来擦屁股,好好作出解释。寇彦卿没有退路,只好找了一个借口:“我让随从把他举起放到桥栏外,没想到误伤死去。”护犊心切,朱全忠一听有戏,顺坡下驴要以过失罪定论,然后以商量的眼光看着崔沂。

一般来讲,到这个时候,崔沂应见好就收,否则既得罪了寇彦卿,又得罪了后梁太祖。得罪前者也就罢了,得罪老板那可就不好玩了。但崔沂穷追猛打,口里吐出的仍然是:“不!”他奏称:“按照法律,以势力指使的人为首,下手的人为从,不能把罪过归于从者。没有争斗却故意殴伤别人,加伤罪一等,不能作为过失看待。”

有理有据,朱全忠听后实在不好再找什么理由来袒护寇彦卿,但又实在不舍得“挥泪斩马谡”,只好运用皇帝的权力,打个九八折,将寇彦卿降为游击将军、左卫中郎将。

崔沂尽力了,虽然没法做到“杀人者偿命”。尽管如此,寇彦卿的幸福生活的品质被降了等次,于是他对崔沂恨得咬牙,到处扬言:“有得崔沂首级者,赏钱一万缗。”崔沂听到后很不服气,马上入宫告御状。朱全忠一听,太不像话了,托人带话给寇彦卿:“如果崔沂掉了一根头发,我一定杀了你全家!”朱全忠的话一出,不但镇住了寇彦卿,其他骄横惯了的功臣,从此也稍微收敛了。

一个人有原则不容易,能坚守则更难。夜读《资治通鉴》,白纸黑字,幻成了崔沂鲜活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