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大事的干才与装点门面的雅士
宰相姚崇为处理家里的急事,特向朝廷请了十多天的假。这一走,宰相办公室可是“政事委积”。堆积如山的各种政务,只好委托另一位宰相卢怀慎全权处置,但卢怀慎的能力平庸,面对成堆的公文,犹如“荆棘满途,叫樵夫如何下手?”卢怀慎束手无策,叫苦连天,直感“压力山大”。
总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吧?卢怀慎还是很讲职业道德的,并不乏自知之明,生怕误了国家大事。惶恐之余,他赶紧进宫主动向唐玄宗检讨。那时的唐玄宗还是相当清醒的,对众大臣的能力是“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于是他对卢怀慎安慰道:“朕以天下事委姚崇,以卿坐镇雅俗耳。”
嗯,在唐玄宗心里两人的分工很明确,姚崇是用来解决、处理大事、难事的,你老兄呢?让你做宰相,只是坐享宰相的清名雅望而已。什么叫清名雅望?卢怀慎没啥本事,但在士林中还有些清望。李隆基只是把卢怀慎用以装点门面罢了,无非向天下表明,朕胸襟似海,天下人才皆可为我所用,天下归心啊!
凡成大事者,手下需要各色人才,唐玄宗也不例外。也不知道卢宰相听懂了没有?
家里的事情处理完毕,姚崇重新返回领导岗位。刚进办公室,就看到桌上堆满的文件、请示什么的,他快刀斩乱麻,只用一会儿工夫便将未决之事处理完毕。姚崇确是干才,看到自己瞬间完成的劳动成果,也不禁面露得意之色,非常佩服自己啊。意犹未尽,他回头对紫微舍人齐澣说:“余为相,可比何人?”我作为宰相,可以和历史上的谁相比呢?听到问话,齐澣头都没抬,不作回答。姚崇以为对方没听到,继续问道:“何如管、晏?”我与管仲、晏婴相比,谁更出色些?
被逼到了墙角,不好再佯装没听见,齐澣只好硬着头皮回答:“管仲、晏婴所奉行的法度虽然未能传之后世,但至少也做到了终身实施。您所制定的法度则随时更改,似乎比不上他们。”这不是批评我朝令夕改吗?齐澣的这般直率进一步激发了姚崇的好奇。那么,我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宰相呢?嗯,齐澣躲开对方的灼灼目光想了想说,您可以算是一位“救时之相”。
听此一答,姚崇心中大喜,将手中的笔扔在桌案上,大声叫道:“救时之相,也是不容易做到的啊!”
卢怀慎和姚崇同朝为相,虽然能力平平,但能正确认识自己,自认为才能不及姚崇,每遇到“急重险难”,都要交予姚崇拿主意、作决断,当时的朝廷内外,都称卢怀慎为“伴食宰相”。
说老实话,这两位宰相我都喜欢。喜欢姚崇的胸怀,下属不进谄媚之辞,不以为忤,反而显出儿童般的天真与率性;卢怀慎呢,情知水平不及同僚,甘愿当一块垫脚石,不与争锋,也不使绊子,更不捣乱,难得!
自知者未必明啊,相反,又有多少人是自知者昧呢?!做官最宝贵的品德是勇于任事,敢于担当。姚崇的“救时”就体现了这一可贵的官德。
唐玄宗年间的一个秋天,正是丰收季节,令人沮丧的是,崤山以东发生特大蝗虫灾害。在那年头,身处农耕社会,发生蝗灾,那可是天大的事,其巨大的杀伤力,往往导致庄稼颗粒无收,百姓呼天抢地也无济于事。如此重大的灾害,史家必录。翻开二十四史,诸如“某年某地发生蝗虫”这样的记载,可谓如缕不绝、史册不断。
在没有“敌敌畏”的年代,无论是天子贵族,还是黎民百姓,面对从天而降、成群结队、遮天蔽日的蝗虫,都只能是束手无策。哦不,也还可以做点事,譬如设坛祈祷,祈望老天赶快将蝗虫收了,不要贻害人间。
这一年,蝗虫倏忽间又来了,依然让李隆基和朝廷的衮衮诸公无计可施。有些灾民无奈之下只好实行自救。有何高招呢?在受灾的田地旁边焚香膜拜设祭,恳求蝗虫嘴下留情。百姓也只能这样了,对密密麻麻的蝗虫却是万万不敢下手捕杀的。为什么呢?一是太多,杀不干净,另一个原因呢?在这儿先卖个关子,暂且不说。
宰相姚崇接到报告后心急如焚,夜不能寐,赶忙奏请派遣御史督促各州县捕杀蝗虫。没想到,此议并没有得到同僚的积极支持,他们认为蝗虫数量太多,无法铲除杀灭。唐玄宗对此举能否奏效也表示怀疑。
姚崇那个着急啊,赶紧上前一步对唐玄宗进言道,现在崤山以东蝗虫漫山遍野,黄河南北两岸的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岂能坐视蝗虫呑噬庄稼,却不动手灭蝗救灾呢!退一步来说,即使不能真的将蝗虫全部杀灭,起码也要比让蝗虫成灾要好些吧!唐玄宗听此一说,觉得有道理,只好准奏,同意按姚宰相的方法办理。
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人跳出来反对,反对的理由令人无语。这位大臣认为“杀蝗太多,恐伤和气”。呵呵,如果杀灭的蝗虫太多的话,可能会损害天地阴阳的和谐之气。想想也是啊,胆敢和伟大的人类拼抢粮食以饱口腹,想必蝗虫绝非简单的动物,或许也是受到了上天眷顾?这是当时受灾农民田头焚香祭拜的一个重要原因。
似是而非啊,姚崇据理力争:“昔楚庄呑蛭而愈疾,孙叔杀蛇而致福,奈何不忍于蝗而忍人之饥死乎!”说得多好啊,以前楚庄王呑吃了水蛭,他的病痊愈了;孙叔敖杀死了两头蛇,后来却做了卿相。陛下今天怎么能因不忍心看到蝗虫被杀死,而忍心看着百姓被活活饿死呢?
姚崇的引经据典让众臣面面相觑,无以反驳。良久,其中又一位反对者跳出来,指着姚崇瓮声瓮气地说,你坚持要捕杀蝗虫,如果将来出了状况你可要负责任啊!
姚崇正色答道:“若使杀蝗有祸,崇请当之。”不要吓唬我,天塌下来,也由我一人承担罪罚!
在科学知识尚处洪荒的年代,“崇请当之”的为民请命,的确值得后来的为官者尊敬与效仿。
可惜的是,历史上“救时”者少,“伴食”者多。“三不开” 宰相马胤孙即是后者的另一变种。
封建官场,是大染缸,更是大江湖。
既是江湖,便有江湖的规矩与凶险。“潜”“显”规则交织,“黑”“白”两道并行。步步陷阱,步步杀机,稍有不慎,便可能坠入万丈深渊,陷入万劫不复。自古有云:“家有官,心难安。” 如何在江湖中生存下来,靠的是智慧,靠的是运气。
马胤孙是后唐时的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此公性格谨慎,胆小怯懦。按理说,这种人其实不太适合在官场上混。过于谨慎,工作上可能会缺少开创性,按部就班;性格胆小,则可能会不太敢于担当,往往敷衍塞责。这种人,能在仕途上走多远呢?
但你还别说,凡事必有例外,传统的“以为”在马胤孙身上还真不适用。公元936年春,后唐末帝李从珂提拔马胤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这是什么级别的职务呢?大致相当于宰相吧。
都做到宰相的位置了,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马胤孙做事应该大胆些了吧?事实上,他的表现还是让人大跌眼镜,贏了个“三不开”的不雅称号。
何谓“三不开”呢?《资治通鉴》上是这样记载的:“胤孙性谨懦,中书事多凝滞,又罕接宾客,时人目为‘三不开’,谓口、印、门也。”说的是老马身居相位却从不敢决断政事,凡事不置可否,朝政任人摆布。他奉行的是:朝上不随便开口议事,官署里不开印办事,在家不开门接待宾客。
尸位素餐,占着茅坑不拉屎,这样的宰相要来何用?我想,马胤孙的这“三不开”,在李从珂的眼里,可能恰恰是优点。不是吗?“三不开”正是后唐末帝之所需。不开口,即意味着不乱议朝政,认真执行就是了。不开印,那是不擅权专权,不分皇帝一丁点权。朱元璋坐上天下后,就因为怕宰相权力过大,而将宰相一职废了。不在家接待宾客,这更好啊,省得结成朋党。
能坐到宰相之位,马胤孙肯定不是二百五,自有过人之处。之所以奉行“三不开”,一是真糊涂,二是装糊涂。就马胤孙而言,应该是深谙江湖之险,怕引祸上身呐!不是有句话叫做“祸从口出”吗?
尽管如此,马胤孙后来还是没能躲过江湖的险恶,被后唐末帝李从珂废黜了。赋闲在家的马胤孙,百无聊赖,天天以抄读佛经度日,而在此之前,他是不信佛的。
从中可以看出,马胤孙内心还是蛮郁闷的,说不定还会时时掀起万丈波澜。说穿了,他还是没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