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用怀柔术
读史有一个好处,即可以让时光倒回。用当下流行语来表达,就是“穿越”。回到过去,去了解一下先人的风土人情、生活方式,乃至体味他们的内心情感、喜怒哀乐。
如果有空,不妨也穿越一回,翻开《资治通鉴》,跟随辛公义的脚步,考察他官宦生涯的一两个片段。
辛公义是隋朝的尚书省驾部侍郎,后放任岷州刺史。赴任时正值炎炎夏季,他发现途中道路两旁,有许多身子蜷曲的乡民。他们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辛公义对此好生纳闷,问询于当地皂隶,才知道岷州地区有一奇异风俗:当地百姓特别害怕疾病,如果家里有人生病,因担心被传染,家人会赶紧把病人抬往野外,任其自生自灭,唯恐躲避不及,更别说侍候在侧了。
听罢,辛公义觉得好气又好笑,但他不动声色,马上带着工作人员,亲手将府衙附近的病人抬到厅事大堂内,用自己的俸禄延请医生前来望闻问切,还搭起炉灶,亲自煲煎药石,一口一口喂服病人。晚上,他在病人身边铺设榻床,昼夜守候。当时,收留的病人最多时高达数百人。
每当病人痊愈后,辛公义会把他们的亲属叫来,对他们说:“死生有命,岂能相染!若相染者,吾死久矣。”辛刺史以身说法,让许多病人的家属深受教育,赶忙领着病人拜谢而去。
后来,再有人生病时,他们都争着要住到辛公义身边。但与往昔不同的是,病人的家属也愿意留下来照顾他们。久而久之,岷州人家人父子彼此间的关系变得和睦慈爱,遗弃病人的陋习也终于改掉了。
那时为官,也讲究交流任职。辛公义后来调任牟州刺史。甫到牟州,他先到监狱中找了个露天的地方坐下,再一个个地提审犯人,十天内,就把监牢里的囚徒判决并按律进行遣送。做完这些工夫后,他才回到州衙办理其他公务。
按律例,审理案件原则上是要当天判决的,如果白天判不完,当事人必须暂时拘禁。辛公义尽管夜以继日,但积案太多,他无法全部审理完毕。怎么办?他就住在审理案件的厅堂里,绝不返房内歇息,以示对自己的监督。手下人心疼他,劝说道:“公事有程,使君何自苦!”是啊,处理案件总是需要时间的,身为刺史,何必如此自讨苦吃呢?辛公义怎样回答的呢?他说:“我作为刺史没有德行,不能让老百姓和睦相处,安居乐业,已是罪过。现在怎么能把人拘禁在牢里而自己却在家呼呼大睡呢?”
听辛公义这样一说,犯人都深受感动,赶快认罪服法。有些人想上官府打官司,消息传出,他们的父老乡亲都会赶紧劝解:“小事一桩,就不要去劳烦刺史大人了!”“讼者多两让而止”,大家相互谦让,握手言和。
古时百姓多以“父母官”来称呼当地的行政长官。比照于辛公义的这段为官经历,足可明白“父母官”蕴含着百姓怎样的期待。所谓“以吏为师”,为官者承担着地方的文明教化,应该造福一方。或许可以这样说,有什么样的刺史,也就有什么样的社会风气。
封建时代是人治社会,官员“牧民”政策弹性很大,奇招迭出,不乏稀奇古怪者。
韩延寿是汉宣帝时的左冯翊,其“牧民术”和辛公义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治理地方善用怀柔之术,有时不惜以自责甚至自伤来感化、教育百姓。
有一次,韩延寿出外巡视。来到辖下的高陵县时,百姓中有兄弟俩因争夺祖上遗留下来的田产而控告上堂的,官司久拖未决。兄弟俩听说韩延寿前来视察的消息,赶忙跑到韩延寿马车前,急赤白脸,争相申诉,相互指责。
听完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韩延寿伤感地对手下人说:“承蒙皇上信任,让我坐上了左冯翊这个重要的位置。但是我无能啊,本应是全郡的表率,而今却不能对百姓宣明教化,致使民间出现亲骨肉因争夺产业而相互控告的事,有伤风化啊!”言毕,自责不已。
工作人员一听,马上劝慰韩延寿:“大人,您不必过于内疚,这与您无关,都是基层官员不作为,应该治他们的罪!”韩延寿一听,赶紧摆摆手说道:“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
老韩为官确有担当,绝不诿过于他人。他的意思是说,出现骨肉相争的事情,万不要怪当事方,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这个父母官的无能才使贤德的地方长官及啬夫、三老等民间乡官蒙受耻辱,我应先闭门思过。
韩延寿当天就自称有病,不再处理公事,也不吃饭,躺在住处闭门反省。
首长不吃不喝,这事动静弄大了!全县官员见韩延寿自责如此,竟一时束手无策。县令、县丞、啬夫、三老赶紧把自己绑起来,等待处罚。诉讼的两兄弟被同族轮番责备,两兄弟也深感悔恨,自己主动剃去头发,袒露身体,前来领罪,并表示愿将土地让给对方,一辈子不再相争。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全郡上下自此一片和睦安宁,都以两兄弟的幡然醒悟警戒自己,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敢以辞讼自言者。”韩延寿的威信自此遍及所属的二十四县,没有人再敢挑起诉讼争端。
正人先正己。看来韩延寿吏道纯熟啊!本来是对当地官员管治能力不满,却说他们是“贤”,以自责代替他责,以律己代替律人,这一招还不吓尿地方官员吗?无权无势的兄弟俩更只好剃发露体前来领罪了。
看来一方的善治,还得靠权力的魔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