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忠权臣如何坐大上位

不忠权臣如何坐大上位

三百多万字的《资治通鉴》,司马光要告诉当国者的,无非只有两条,一是华夷之防,二是君臣之防。这两者如果处理不慎,轻则误了卿卿性命,重则失去祖传江山。前者如汉与匈奴、南宋与蒙古、大明与满洲。至于后者,则是多如牛毛,举不胜举。

权臣不断坐大,尾大不掉,并最终成功上位的,最典型者当如唐末的朱全忠。

朱全忠又名朱温、朱晃、朱三,是安徽砀山人。虽出身乡村教师世家,可惜耕读不传家,这孩子不爱读书,捧起书本就犯头痛。稍长后,与哥哥朱存“勇有力,而温尤凶悍”,“不事生业,以雄勇自负,里人多厌之”。嗯,这副德性,有点像刘邦,更像周通,横行一方,乃当地人见人憎的一霸。

王仙芝、黄巢领衔爆发的农民起义,是大唐从盛到衰的一道分水岭,并导致李家天下的最后崩盘。朱全忠早年投附黄巢,经一段时间近距离的观察,他觉得黄巢这人志大才疏,难成大事。于是马上改换门庭,转而主动“被招安”归顺朝廷,成功后除了加官晋爵外,还被皇上赐名“朱全忠”。

尽管恩宠优渥,一代明主李世民的不肖子孙还是看走了眼,朱全忠对李家不仅不“忠”,最终反成了李家天下的掘墓人、终结者。

历史,有时就是这样波谲云诡。

朱全忠对李家天下如何巧取豪夺,这一过程过于漫长,在这暂且不提,但他在接受皇位“禅让”过程中表现出的“婊子式” 心态,倒是读来相当有趣,值得闭卷深思。

司马光在这方面的记载不吝笔墨,有时还近似喋喋不休,无非是要赵家皇帝不要重蹈覆辙。呵呵,帝王之师用心良苦。

按下葫芦起了瓢。农民起义是暂时摁住了,但大唐政权的当家人一点也不开心,才送虎又迎来了狼,因为各地藩镇势力在打击农民军中也不断坐大,对中央政权的号令爱理不理,且虎视眈眈。其中朱全忠和李克用、李茂贞三派藩镇影响最大,朱全忠更是藩镇之王,领袖群伦,指点江山,满腹的狼子野心已赫然在目。

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朱全忠什么时候动了做皇帝的念想呢?应该是在公元907年。就在这一年,时为梁王的朱全忠以霹雳手段将河北各藩镇收服,冲天的喜悦让他有些按捺不住,但内部突如其来的叛乱,打乱了他的步伐。内斗中,驻扎在潞州的朱全忠,被火烧连营,营寨尽毁。这一次的铩羽而归,让朱全忠的威望大大受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担心由此可能产生的内外离心离德,朱全忠萌生了接受唐昭宣帝李晔禅让的念头,以既成的事实来慑服各路势力。

正打瞌睡,恰好碰到了枕头。另一军阀罗绍威生怕朱全忠攻打自己,主动跑来晋见朱全忠并献上一计:现在四方发兵,都以拥戴唐室的名义,想要害你,你不如先灭唐室以绝众望。

朱全忠“虽不许而心德之”,口中虽没有应允,但心里却非常感激罗绍威。罗绍威的建议,再次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又燃起了朱全忠的万丈雄心。于是,他立即起程返回大梁。

天下迟早是姓朱的了!柔弱的唐昭宣帝一声长叹,接着打定主意:迟给,不如早给;被动给,不如主动让。如此主动,或许还可以保全富贵。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唐昭宣帝马上决定派遣御史大夫薛贻矩,快马加鞭赶到大梁慰劳朱全忠。

真是李家的败家子!

薛御史到达大梁后,恳请以臣子见君之礼晋见,朱全忠连说“使不得”,拱手作揖,让薛御史登阶而上。薛御史谄媚地说,殿下的功业德行都在人们心里,天地人“三灵”已另选新君,皇上正要举行舜、禹禅让事宜,我怎敢违抗!于是,他庄严地面朝北向,当场在厅堂对朱全忠行朝拜皇帝之礼。

朱全忠心头一热,却又赶紧侧身避开。

薛御史返回东都洛阳复命,他对唐昭宣帝说,朱全忠有接受禅让帝位的意思了!唐昭宣帝还能说什么呢,下诏吧,准备让位梁王朱全忠。于是,宰相肩负神圣的使命,马上拿着皇帝的书信再次前去告知朱全忠。

“王辞!”面对唾手可得、金光灿烂的皇帝宝座,朱全忠又一次面带娇羞地推辞了。

接下来的一幕煞是热闹。朝廷诸大臣共同奏请唐昭宣帝退位。唐昭宣帝只好诏令宰相率百官前往元帅府,劝朱全忠即帝位,朱全忠却派遣使者到洛阳推却不受。除朝廷的各位大臣外,各地藩镇的劝进表也如雪花般飞来。

历史总是惊人地重复。一千多年后,袁世凯要过把皇帝瘾时,各地的劝进表也是这般盛况。稍有不同的是,袁世凯的铁杆“粉丝”——一帮妓女组成请愿团走上街头,为袁大头拉票,成为当时京城的一景。

虽是多番拒绝,朱全忠却没闲着,暗地里指挥保平节度使康怀贞征发全部京兆、同华的军队驻扎晋州做足防御守备,又任命亳州刺史李思安为北路行军都统,率军攻击幽州。没皇帝之名,却已行皇帝之实。

人家已是磨刀霍霍,唐昭宣帝欲说还休、欲哭无泪,赶紧又再次颁下诏书让位梁王朱全忠,还派出庞大的代表团前往大梁,苦求朱全忠即皇帝位。

看看代表团的名单,都是帝国重量级的人物:中书令张文蔚为册礼使、礼部尚书苏循为副使,侍中杨涉为押传国宝使、翰林院学士张策为副使。御史大夫薛贻矩再次出山,担任押金宝使,尚书左丞赵光逢为副使,率领文武百官,率领皇帝使用的车驾仪仗,浩浩荡荡朝大梁进发……

百官的“不伦”与“犬儒”,也引发了不少朝野舆论的鄙视。杨涉的儿子、直史馆杨凝式对老爸说,大人身为宰相,国家到了这般地步,不能说没过错。况且亲手拿着天子的印玺组绶送给别人,虽然保住了荣华富贵,但对后世怎么交代?何不辞职!

臭小子,你要灭我全族吗?听儿子这样一说,杨涉吓得面无人色,并且一连几天神色不安。

一切似乎都已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是年庚戌这一天,梁王朱全忠拂不过众意,扭扭捏捏登上金祥殿,接受文武百官称臣,下行文书称教令,自称寡人。辛亥始,命令各种笺、表、簿、籍都去掉唐朝年号,只称月、日。

教令、寡人……这一切都是称帝的前奏。

犹抱琵琶半遮面,不妨干脆就做得更彻底些。几天后,梁王朱全忠把名也改了,更名朱晃。对不起,鄙人不再忠于大唐政权了!朱全忠哥哥朱全昱听说弟弟要登皇位,对他一哂,说:朱三,你能做天子吗?

好戏终于登台盛大开演。甲子日,朱全忠身被衮袍,头戴冠冕,即皇帝位。张文蔚、苏循捧着册文登殿,呈进宣读册文。杨涉、张策、薛贻矩、赵光逢依次捧着册文登殿,读完册文,下殿,率领文武百官跪拜称颂庆贺。仪式结束后,已是后梁太祖的朱全忠在玄德殿大宴宾客。觥筹交错中,他对众人说,我辅佐朝政不久,能有今日,都是诸公拥戴之力。

一听这话,张文蔚等惭愧惶惧,俯伏在地不能回答,只有苏循、薛贻矩等人则盛称朱全忠的功业德行,应当应天命顺人心称帝。还是朱全忠哥哥朱全昱牛X,将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下,乜视朱全忠说,你本是一介平民,受恩于大唐王朝,为什么突然灭了唐朝三百年的国家,自称帝王!你这样做,将来是要全族被杀的,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亲哥哥的话如一声棒喝,朱全忠面色如猪肝,沉默半晌,“不怿而罢”。悻悻地宣布晚宴到此结束,回宫洗洗睡去,美艳的宫妃被晾一边。

翌日,后梁太祖派遣使者向各州、镇宣布受禅封帝,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开平,国号大梁。

这时的唐昭宣帝则被降了级,封了个“济阴王”。就在朱全忠红光满面接受百官朝贺时,唐昭宣帝则独向一隅,“垂泪对宫娥”。

处心积虑终于坐上了皇位,朱全忠好生喜悦。有了权,该为百姓好好做事吧?没有!他只对一件事有兴趣:泡女人!生性好色的朱全忠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

历史上的皇帝大多喜爱渔色,三宫六院暂且不说,有的甚至在宦官的带领下,乔装打扮溜出宫外,流连勾栏,追逐章台,乐不思蜀,忙得不亦乐乎。

宋徽宗就是位深入基层的代表人物。他隔三差五跑到外面密会妓坛大姐大李师师,且常常夜不归宿。就是借助这处温柔冢,梁山好汉燕青成功地为宋江的“招安”大计搭上“天线”。大清的同治皇帝也好这一口,常常出没花街柳巷,最后果然“成功” 染上花柳病。印象中,身为天子,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历史上也只有明孝宗朱祐樘,这个女人就是他的皇后张氏。明孝宗对爱情始终如一,与张皇后举案齐眉,鹣鲽情深,过着犹如民间夫妻般的恩爱生活。像明孝宗这样的皇帝,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可谓空前绝后。

在猎艳方面,后梁太祖朱全忠也不例外,且好色举“史”有名,行为举止相当离谱,且让我们看看他是如何荒淫!

有年夏天,梁太祖突发奇想,下诏要到魏王张宗奭家里避暑。难道张家的避暑设施要比宫里好?这显然不是,原来朱全忠是冲着张家的女眷来的,他垂涎已久了!住在张家避暑的短短几天时间里,朱全忠就“乱其妇女殆遍”。把张家的妇女全部宠幸了!张宗奭的儿子张继祚不甘受辱,冲动得想立马杀掉朱全忠,但被老爸张宗奭拦下。老爸说,孩子,我们要忍下啊!不久前,我们全家在河阳被李罕之围困,靠吃木屑度时日,如果不是朱全忠全力搭救,我们哪能有今天呢,这个恩情不可以忘掉啊!

什么混账逻辑,还真涌泉相报!不过,这符合张宗奭的性格。当年降唐后,唐昭宗赐名全义。大唐亡后,又在后梁做官,主动请求改名,朱全忠赐名宗奭。后梁很快灭亡,他马上归降后唐,为讨好新朝,去后梁所赐名,请准恢复原名全义。如此趋附权势而反复改名,也算是历史上的一朵奇葩。由此看来,他对儿子的这一番说项,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全忠的皇后姓张,张氏严肃端正,聪明多智。朱全忠对她恭敬而畏惧,颇是惧内。皇后在世时,朱全忠的色胆不敢完全张开,多少还有些收敛。张皇后去世后,朱全忠没了约束,整日纵情声色。荒唐之处,无异于禽兽,他这个做公公的,竟还把魔爪伸向儿媳妇们的身上。

“诸子虽在外,常征其妇入侍,帝往往乱之。”趁儿子们不在家,朱全忠征召他们的妻子入宫侍奉,入宫侍奉当然是他借机淫乱的借口。朱友文的妻子王氏容貌美丽,太祖朱全忠尤其宠爱她,虽然没有立朱友文为太子,但因为王氏的善解人意,太祖心里还是属意朱友文多些。

朱全忠的偏爱,引发他另一个儿子朱友珪的不服。这种醋意给朱家带来灾难,朱全忠由此惹来杀身之祸,纵横一生,最终竟死在儿子的手里。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朱友珪偶犯过一次大错,朱全忠毫不留情,用鞭子将他打得遍体鳞伤。朱友珪对老爸的重手留下了满腹怨恨,也留下了惴惴不安。后来,朱全忠病重,命朱友文的妻子王氏传召朱友文速到西都洛阳,想要临终托付后事。朱友珪的妻子张氏这时也日夜侍奉在侧,知道这件事后,马上秘密告诉老公,并说道,父皇把国玺交给王氏带往东都,我们快完蛋了!言毕,夫妻俩抱头痛哭。左右见状,赶忙劝道:事急生计,何不另想办法?危机之中有机会哦!

几天后,朱全忠下诏,令朱友珪出任莱州刺史,并要求他立即赴任。当时已经传旨,但还没颁行敕书。朱全忠当国以来,贬官者大多被追命赐死,朱友珪联想:我会不会在赴任途中也被赐死呢?如此一想,心中愈发恐慌。

一不做,二不休。朱友珪易服化装进入左龙虎军,会见左龙虎统军韩勅,把自己内心的恐惧告诉他,泣求帮助。韩勅见到许多功臣老将多因小过被杀,惧怕也不能保全自己,于是决心与朱友珪联手做单大事。决心一下,韩勅便领着牙兵五百人随从朱友珪混进皇宫,悄无声息地埋伏在宫内。到了半夜,牙兵砍断门闩进入寝宫,侍者见势不妙,撒腿便跑。朱全忠惊起问道:“谋反的是谁?”冲在前面的朱友珪应声答道:“不是别人!”

朱全忠一听全明白了,厉声说:“早就怀疑你这贼子,可惜没早把你杀死。你如此叛逆,天地难道能容你吗!”

朱友珪懒得再说,使了个眼色,他的马夫一个箭步上前,一刀刺向朱全忠的肚子,刀尖从背上穿出,血溅寝宫。可怜的一代枭雄朱全忠,还来不及喊出半个“啊”字,便颓然倒下,一命呜呼。

理了理凌乱的装束,儿子朱友珪用毡子把老爸包裹起来,然后埋在寝宫里。接下来的第一步是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对了,还有一件事必须做,立即派人驰往东都大梁,命人杀死亲兄弟朱友文。

第二天,朱友珪假造老爸朱全忠之口谕发布诏令,称朱友文谋反,率兵冲入殿中。朕依赖朱友珪忠诚孝敬,领兵将朱友文杀死,保全朕身。但朕的病因为震动惊恐,更加危险,应令朱友珪暂时主持军队和国家事务。又过了两天,朱友珪确信朱友文已死,才向全国发丧,宣布先帝遗留的制书,朱友珪即皇位。

朱友珪是位杰出的导演!

尔虞我诈,杀机重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看来当年帝王们的床上,翻滚的不仅是情色和肉欲,更多的是权谋与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