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宅心仁厚,不料得罪小人
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增广贤文》里的这句话,被许多人奉为处世法则。这话也令人浮想联翩,“犬儒”与“乡愿” 在中国人中大行其道,如果探究起来,是否可从这句话里找到源头,或互为因果?
坐着的,要体恤站着的腰痛;生活在今天的人们,也要理解古人的艰难与无奈。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虽然未必精彩。如果不考虑这一点,一定要对他人、前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那是有失公允,一叶障目,使你“无法生活在别处”。因无法设身处地,往往表现出的,不是浅薄,那就是无知。
前人许多生活的总结,写进历史的,往往都是带着血泪。
想起周兴……
提到他,中国人大都熟悉。在念到他的名字时,脊背生冷。尽管离他发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千三百多年。
他是史上著名的酷吏,和来俊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来也颇令人深省,历代的酷吏“好杀行威”,炙手可热一时,但大都没有好下场,不得善终。这对活宝是如此,汉代的义纵、张汤,明朝的崔呈秀也大都如此。想必酷吏终不过是当权者手中的一枚工具,工具终有用完的时候,用完了也就弃之如敝屣。被晾在一旁的还算好的结局,更多的是身首异处,挫骨扬灰,甚至株连三族,累及妻儿。
打住!打住!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唐高宗的时候,周兴任河阳县令,哦,没想到他也是从基层做起的。不管怎样,应该还算有些政绩吧。有一年,唐高宗宣他进宫,准备加以提拔,在这节骨眼上,有人上奏,说他“非清流”,意即不属遵奉法律、按照情理办事的官吏。宁杀错,不放过。唐高宗出于慎重,听其一说,也就对这一提议暂放一边。
另一厢呢,满怀期待的周兴,还住在长安的高级宾馆苦苦等待。君王的心思早已改变,但他丝毫不知情,蒙在鼓里。诸位宰相也真坏,没有将实情及时告知他。还是同平章事魏玄同厚道,出于同情,也是可怜他,于是跑去对周兴说:“周明府可去矣。” 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吧。本是出于好心,却被周兴误认为是魏玄同从中作梗,反对提拔自己。满腹愤懑正无处宣泄的周兴,因此对他心怀怨恨,哼,咱们走着瞧!
没想到,魏玄同因自己的宅心仁厚,在后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转眼间,又有多少年过去了,善于经营的周兴终于如愿回到了长安……
魏玄同与宰相裴炎关系很铁,时人称他俩是“耐久朋”,意即友情始终不变。一声“耐久朋”,竟让周兴脑海中一闪,嗅出了杀机。于是他连夜上奏,诬称魏玄曾说过一句话:“太后老了,不如事奉皇帝耐久。”太后知道后,立即变脸,凤颜大怒,着令魏玄同在家里自尽。
唐高宗的母亲长孙皇后死得早,福薄没能等到儿子即位。所以,这里说的太后,指的是武则天。
同侪中不少人深为魏玄同抱不平。监刑御史房济对他说,你何不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也来个告密,求得太后召见,这样就有机会替自己申诉了。魏玄同听罢,仰天长啸,说:“被人杀死和被鬼杀死,又有什么不同?怎么能去当告密人呢?”言毕,“乃就死”,奉旨自尽了。
读到这里,魏玄同的“高大上”一下子浮现于眼前。满街狼犬,遍地腥云,在帝国告密文化盛行之时,魏玄同不以此谋利,甚至不以此种下三滥谋“生”。此种气概,想必是参透了生死,也悟透了在皇权之下每个人都是一粒棋子,在“你咬我我咬你”的恶性循环中,每个参与者的结局都是注定的。只有高坐庙堂之上那张若隐若现的脸,才会露出饱餐腥味之后胜利的冷笑。
有酷吏凶暴的“矛”,就有忠贞之士慷慨从容的“盾”。唐睿宗时的彭州长史刘易从被他人诬告,投入大牢。刘易从为人仁厚宽和,孝敬父母,忠诚谨慎,在当地颇有政声。在街市受刑时,官吏和百姓怜惜他无罪,更不满于他的冤屈,纷纷从四面八方奔赴刑场,按照当地的风俗,争先脱衣服扔在地上,说:“为刘长史求冥福。”据有关部门估价,这些脱下扔在地上的衣服价值达十多万。
无论是魏玄同还是刘易从,与其说他们是被他人所杀,还不如说是被“鬼”所杀。这种“鬼”,即鲁迅所说的“捣鬼有术” 的鬼!想象着刘易从被杀的这番场景,让人气短,但转念一想,掷于满地的民心,价值又岂止是这十多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