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被权力冲昏了头脑
唐玄宗执政前期非常清醒,即使有时糊涂,也是故意装的。
《道德经》的作者老子因姓李的缘故,被李唐政权格外追捧。当局先是尊老子为始祖,到了唐高宗李治时,再加码追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李隆基同样热爱、感恩老子,加尊号为“大圣祖”。“开元盛世”的阳光雨露,让他感念不已,六年之后,又加尊号为“圣祖大道玄元皇帝”。如此慎终追远,只有一个目的,我李家系出名门,权力万世一系,祖上很阔很辉煌。看来,中国人这种“吃祖宗”的文化心理是古已有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人从唐玄宗的这一政治动作中嗅出了一些门道,试图从中找到升官发财的“终南捷径”。公元742年,陈王李珪府中的参军田同秀,给唐玄宗上了一个折子,他在折子中说:“我在丹凤门的上空看见了玄元皇帝老子,他告诉我说:‘我在尹喜旧宅第藏有灵符。’”是吗?唐玄宗半信半疑,马上派人到函谷关尹喜台旁,一番艰苦搜寻后果然找到了灵符。
哇,朝野震动。群臣纷纷上表,表达共同心声:在函谷关得到玄元皇帝灵符,暗中与年号相应,这是先于天时而行事,万万不可违背,请于尊号上加“天宝”二字。
深获朕心!唐玄宗自然恩准。
加这两个字哪够啊!唐玄宗心里有更庞大计划,他要把这份“祖上遗产”做大做强,让全天下人看看,我李家曾有的“光荣与梦想”。是年二月,唐玄宗在新玄元庙祭献玄元皇帝老子,然后祭献太庙,又于南郊祭祀天地,并大赦天下。不仅如此,唐玄宗在官制上也尽量遵循玄元皇帝老子的主张,改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尚书左、右丞相为左、右仆射;东都、北都分别改为东京、北京,改州为郡,改刺史为太守。
当然,始作俑者田同秀也成了最大的贏家,唐玄宗任命他为朝散大夫。
糊弄一人,糊弄不了天下;糊弄一时,糊弄不了一世。关于灵符一事,当时就有人怀疑是田同秀的假造,只是碍于陈王李珪的颜面,不敢点破。孰知一年之后,清河县人崔以清又上言道:“我于天津桥北看见了玄元皇帝,他说在武城县紫微山藏有灵符。” 唐玄宗又下敕派遣使者前去搜寻,一番倒腾后,果然又发现了灵符。
东都留守王倕为人刚正,他料定其中必定有诈,于是把崔以清抓来,一阵拷打之后,崔以清扛不住,只好竹筒倒豆子般将造假过程一五一十招了出来。王倕赶紧上奏唐玄宗,本以为唐玄宗会对此报以雷霆之怒,但没想到,唐玄宗只是笑了笑,对崔以清并没有深究,将他“流之而已”,欺君之罪,只是判了个流放而已。
我敢断言的是,自始至终,唐玄宗都知道所谓的“灵符”只是一出假戏,但唐玄宗需要这一出戏目,需要有人对他的“领导意图”加以附和、印证。否则,田同秀也好,崔以清也罢,纵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欺君”这一罪名。
红颜祸水,这话也不能说没一点道理。在遇到杨玉环之前,唐玄宗还是很求上进的,政治上也有足够的清醒。关于这一点,绝非空穴来风,且看《资治通鉴》中一段有关他的记载。
唐朝初年,朝廷规定公主的食邑实封只有三百户,但这只是原则上的规定,实际操作中户数时有突破。譬如说到了唐中宗时,大红大紫的太平公主食邑就多达五千户,几近规定的16倍。
李隆基上台后,对此进行了拨乱反正。开元年间,皇妹的食邑减到一千户,对公主们又实施减半政策,且严格规定每户最多不超过三个成年人。对于公主老公驸马爷呢,也有明确规定:“皆除三品员外官,而不任以职事。”就是说,驸马虽身份显赫,但只能任以三品员外官,而且不实际视事,顶多也只是名义上的,带有“顾问”的意思。唐玄宗制定的这些针对皇室的硬规定,让公主们的食邑收入很少,生活颇为拮据,《资治通鉴》中说以至于“不能具车服”,在车马服装方面的花销,常常是捉襟见肘。这种寒酸样,让皇子皇孙心里嘀嘀咕咕,认为有损皇家气派和皇家尊严。左右似乎也看不下去,纷纷对唐玄宗进谏道:万岁爷,这些公主的食邑确实太少了,大幅度提高她们的食邑是当务之急啊。
问题提出来了,唐玄宗对此是怎样考虑的呢?虽然一千多年过去了,但现在读来,唐玄宗的回答仍是充满着温度。他说:“百姓租赋,非我所有。战士出死力,赏不过束帛;女子何功,而享多户邪?且欲使之知俭啬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唐玄宗的境界让人赞叹,他认为百姓的税赋不是私人的财产,应用之于民。纵览史册,能有此认知的君主帝王实是凤毛麟角。前方的战士出生入死,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一段布帛的打赏,相比之下,这些女子又有什么功劳呢?最重要的是,控制食邑是要让这些天潢贵胄知道什么是节俭生活!
鞭辟入里且又一言中的。想想唐玄宗的眼光与视野,比我们现在许多独生子女的父母,特别是握有权柄的父母或要远得多、宽得多。
这一时期的唐玄宗,确实对“家”与“国”之间的分界拎得很清。只可惜,权力有时是清醒的腐蚀剂。后来,唐玄宗手中的权力之柄也慢慢地生锈斑驳并大片脱落,如宠爱杨贵妃及其家人,宠信宦官,不断走向自己当初的反面,最后闹腾起一出“安史之乱”。马嵬坡上的一曲《长恨歌》,令人唏嘘不已。作为天下共主,唐玄宗竟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无法保全,落了个“此恨绵绵无绝期”!
权力生锈往往是个渐进过程。以公主的食邑为例,执政初期,唐玄宗对此虽然卡得很紧,但最终也是难过儿女情这一关。公元735年秋天,唐玄宗的女儿咸宜公主将要出嫁,唐玄宗特别恩准将咸宜公主的食邑增加至一千户。这头一开,便是有样学样,其他公主和大臣不干了,纷纷上书反对唐玄宗的“厚此薄彼”。没办法,面对汹汹舆情,唐玄宗只好选择妥协,将其他公主的食邑一样加到一千户。
人由清醒变为糊涂,大都是从食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