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上的篝火
吴多桂和涂训章属于因工死亡,李保忠深为惋惜,想到“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想到在他从事地质工作的40多年中,经他掩埋为地质事业献身的就有10多位同志。其中让他最难忘的是原305队的技术负责人沈楫熏,他在结束东海水晶普查后,随队转移到海拔4000—5000米的四川甘孜州继续寻找水晶。他到那里不久就被划为“右派”“四类分子”,关在牛棚里。从此他在遭受不断的批斗中,还要在4000—5000米的雪山上别人爬不去,他要爬上去的矿区去工作。他为了争取早日摘掉“右派”帽子,在没有工资只发生活费的困难情况下,坚持多干活,干重活。在甘孜州九龙县海子坪矿区,这里平均海拔4000—5000米,最高达6000多米,抬头可见终年积雪的雪山和高原,境内的湖泊伍须海,风景堪比九寨沟。这里风光无限,天很蓝,天和地的距离似乎离得很近很近,爱好摄影的人用相机随便一拍都是景,晚上满天的繁星,点缀着天空。可是沈楫熏没有心情看这些,他的心里想的是努力工作,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争取早日“摘帽”。这天,沈楫熏背着工作包外出填图。大队收到了上级关于摘掉“沈楫熏右派帽子”的决定。这样大快人心的事,组织上通常会在职工大会上宣布。由于沈楫熏在高寒的工区工作,领导决定等沈楫熏回来后再宣布。
傍晚时分,按照工作习惯,大家收拾东西准备返回驻地时,发现图中尚有一个空白点,而这一个点不填,下次又要专门为了这一个点来这一区域,费时费力。为了保证质量,提高效率,沈楫熏主动提出他去填这个点。这样一个偏僻的点,其实放在现在来说,就算是不填,对全局影响也不大。但清华大学地质系毕业的沈楫熏,在对待工作方面有着很高的要求,工作非常严谨认真,有时候倔犟起来,自己是不是“右派”反倒无所谓,认为干工作一定要科学严谨,为此他没少和单位领导就业务方面进行争论。
大家都知道他的性格,见沈楫熏坚持要去,把身上剩下的干粮和水给了他,提醒他注意安全。这样的事情沈楫熏也不是做过一次两次了,常常大家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沈楫熏认为“垫垫脚尖就能摘到的桃子”,为何不“摘呢”。在众人往回走的同时,在川西北高原的天地间,一个孤独的身影朝着反方向而去,茫茫荒野中一个点越来越小。
大家回到驻地过了很久,不见沈楫熏回来。高原上天气变幻莫测,眼见已经飘起雪花,天色将暗,同伴连忙将沈楫熏独自填图未归的情况报告组长,组长随即遣人随同事前去寻找。年轻一点的同志则全部请缨上山寻找沈楫熏。大家打着手电筒,沿着他填的最后一个点在风雪交加海拔5000米左右的雪山上寻找着。后来,一名同志发现半山腰盖着雪的石头裂缝里隐隐约约像是有一个人的模样。几名年轻同志摸索着下去看,正是沈楫熏,口里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话已说不出。大家背着他在没有路的雪山缓慢往下滑,由于此地多是难以行走的陡峭悬崖,在到达4500米的地方时,沈楫熏已气绝身亡。大家还是费了很大的劲把沈楫熏抬回4500米的驻地。再将尸体从4500米雪山运到山下大队部,困难极大,因为从4500米到山下都是悬崖峭壁,单人行走都困难,两个人抬根本无法行走。
队部联系到他远在上海的亲属,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并同家属商量遗体处理事宜。亲属们知道即便他们能来,路途也要10天左右,而且也上不了4000多米的雪山,最后家属说他们再商量一下。
第二天,电话再次打了过去,那边家属哭泣地说,他们同意组织就地处理,把骨灰寄回上海。
就这样,大队决定将沈楫熏的遗体就地火化。火化当天,同事们准备了大量木材,堆成井字形,将沈楫熏的遗体放在柴堆上,浇上煤油。由两名当地的农民工点着泼上煤油的干柴。在没有亲人、没有哭声,只有干柴燃烧的噼哩啪啦声,在4500米的雪域高原燃起的熊熊烈火是那样火红,周边的雪被烈火照耀得是那样洁白。在两个农民工的见证下,这个1952年清华大学地质系毕业就投身祖国地质事业的年轻人,在没有向父母和未婚妻说一声告别,在身边没有亲人的情况下,永远地离开了人间。沈楫熏离开父母时学的地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今,留给亲人的是一堆献身地质事业的忠骨。
每当想到沈楫熏的时候,李保忠就忍不住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