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板少年:不会燃烧的激情

二、古板少年:不会燃烧的激情

一般认为,未来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智力一般,个性平庸,拘泥于细节,不信任聪明能干的人。对此,他的母亲苏菲负有一定责任。尽管成长在启蒙时代的理性主义大潮之中,她却是一个传统而忠实的天主教徒。在教育孩子方面,她赞同培养积极的想象力,却时时警惕,防止任何一种激情的出现。她认为,作为皇位的继承人,她的孩子必须学会在逆境中也要保持强硬的自尊,情感的自然流露或一时冲动都有可能妨害帝国的尊严。她为弗朗茨精心安排了学习的进度,每周用于学习的时间,6岁时是18个小时,8岁时就达到36个小时,11岁时为46个小时,到15岁应保证在53至55个小时。课程中有太多死记硬背的东西,太少练习如何动脑子思考。疲于应付的弗朗茨实际上没有可能同除了两个弟弟之外的其他同龄人交流,他必须学习历史、哲学和宗教,天性与训练使他早早地掌握了多种语言,8岁时他就能用法语写信,11岁那年开始学习马扎尔语、捷克语,之后是意大利语,13岁前后初步涉猎拉丁语和希腊语。他记忆力惊人,善于观察,却没有受到鼓励去进行智力的探索,因而不善于分析,更不会对公认的事实提出异议,描述事物精确而无趣味可言。

实际上,相对于欧洲的其他国家,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下的奥地利人已经享有欧洲比较进步的学校体制。但就其本身而言,它绝非启蒙思想的模式:在罗马天主教的控制下,教育就是暴政和苛政。帝国顾问罗腾汉伯爵曾经这样规定:初级学校的目的是“把劳动者彻底改造成虔诚、善良、驯服、勤奋的人”。1805年,奥皇颁布的公立学校章程明文规定:“教育方法最重要的当推训练记忆,然后根据环境的压力,训练智慧和心灵。平常的学校将严格禁止任何解释,只能按照学校的规定‘照本宣科’。”对他们来说,人的心灵就是个储藏室,教育就是填鸭,通过死记硬背的训练和联想,让学生记住那些早已定型的思想,以支配他们的生活。如果学生胆敢提出问题,教师就该冷静地指责他,态度和缓而坚决,耐心地等待,直至学生疲劳后放弃。1783年被约瑟夫二世禁止的耶稣会,到1824年重又获准成立,之后,教会在斐迪南统治之下加强了对教育的控制,学校则为帝国培养出惧神而驯服的子民。弗朗茨·约瑟夫倒不用像维也纳的孩子们那样,去兵营一般沉闷的学校里过这种缺乏人性、索然无味的生活,但社会大潮肯定会对人的思想产生影响。无论正规的课堂讲授了些什么,真正影响未来皇帝的性情与品位的,还应算是1815年以后的比德迈时代的风气。“比德迈”意即“正直的梅尔”,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他在慕尼黑的一本幽默杂志中首次出现,被描述为具有节俭、勤劳和洁净的美德,满足于舒适而平静的生活。这些在讽刺文章中备受攻击的方面其实代表着在狂飙突进的革命年代之后,社会中等阶层的价值标准的回归,这一过程与奥地利产业革命同步开始,与政治上平庸沉闷而无所事事的状态相对应,这是保守派的时代。梅特涅用奥地利警察压制任何一种激进和危险的苗头,用臭名昭著的报刊检查制度使人们驯服从而脱离政治。

这种新的生活艺术以简朴、舒适为原则,当时的维也纳人,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愿意以简单实用的家具装饰家居,喜爱柔和温润的瓷器,把瓷碟挂在墙上,玻璃橱中陈列着塑像和茶具。优雅的绘画、简朴的风格与19世纪初的复古情调相去甚远。维也纳的剧院里,由于不受戏剧理论或过高的文学雄心所烦扰,虽无重大改革,却也成就颇丰。较早对传统喜剧的改革演变为闹哄哄的笑剧。每逢上演格里尔帕策的剧目和内斯特罗伊等人的通俗喜剧时,剧院里总是座无虚席。普拉特和维也纳森林里的小酒馆也是人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在家里,他们还喜欢全家人一起演奏乐器,跳华尔兹,追求舒适、惬意的生活情趣。

正如这一时期非常流行的兰纳和老约翰·施特劳斯的节奏明快的音乐一样,这种文化如果说并非细致入微,也是令人愉快的。记忆中,革命年代的旧痛依然清晰可感,也正因如此,和平和秩序才显得如此可贵。拒绝革命的暴力与无常,接受有秩序的专制,在皇帝与官员的权威之外,对一切都可以不必太认真,一心只求平静之美。生于斯、长于斯的弗朗茨·约瑟夫所能体会到并自然而然地享受到的,就是这种或许不够深刻的文化。

青年时的弗朗茨·约瑟夫

弗朗茨·约瑟夫被塑造的方式和过程使他只能接触经过挑选的东西。除了哈布斯堡王室特有的语言天赋之外,他对绘画颇为钟情。某些作品还被印刷商拿去复制出售,对细节的关注和愉快的气质在其中一览无余。像一个地道的维也纳人一样,弗朗茨·约瑟夫喜爱自然的美景,也喜欢妙趣横生的剧场。在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会为宫中举办的舞会而兴奋雀跃。但是,令苏菲多少有些失望的是,弗朗茨·约瑟夫并不具有音乐天赋,尽管她请艺术家前来宫中演出,她的儿子依然对军事操练时单调整齐的鼓乐声更有热情。

这其实也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引发人们生活重大变革的时代。新的交通工具使人们可以有更充分的选择去见识异域风情。在更迅速、安全和廉价的输送方式的帮助下,欧洲和世界都变小了。处于欧洲腹地的哈布斯堡君主国也发生了尽管缓慢但却显著的变化。弗朗茨·约瑟夫与王室成员和朝廷显贵一起,于1838年乘坐奥地利第一条铁路线(维也纳至布尔诺)外出旅行,并在1844年第一次坐上蒸汽轮船前往蒂罗尔。次年,他与两个弟弟一起前往伦巴第和威尼斯进行正式访问。德高望重的拉德茨基元帅向他们展示了执行侦察任务的热气球,他们还生平第一次见到煤气灯将圣马可广场点缀得如梦境般美丽。但是,弗朗茨·约瑟夫不像弟弟马克西米连那样容易被感染,后者在这次意大利之旅后就对阿尔卑斯山以南的人情风物怀有一种特殊的偏爱,弗朗茨·约瑟夫则在哈布斯堡境内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地区清楚地看到了德意志人与意大利人之间的反感情绪,但他没有能够理解这种状况,反而造成了他在未来的统治期内对意大利的敌意。

在比德迈时期的风气中,在苏菲精心选择的教育方式下,弗朗茨·约瑟夫成长为一个责任感、纪律性很强的人,并且如苏菲所愿,非常具有自制力,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是在业余时间,他也会刻苦学习。15岁本应是男孩子活力充沛的时光,他却会在生日的这一天悲叹时光之易逝、学习当勤奋。但是,其局限性同样也很明显:没有培养对知识的好奇,他头脑中虽然储备了许多东西,在细节上是个完美主义者,却没有质疑、分析的能力,而且他始终只与经过精心挑选的人接触。理查德·梅特涅和他一样古板而用功,两人却始终没有亲密起来,16岁以后,他有了一个新伙伴埃迪,即后来的奥国首相塔费。这个小男孩是个古灵精怪的调皮鬼,骑术精湛,甚至激起弗朗茨·约瑟夫与之一争高低的热情。但基本说来,除了自己的兄弟以外,弗朗茨没有真正的同龄朋友,他对世故人情始终陌生而且淡漠。苏菲自己也发现,大儿子在重要场合中持重得有些木讷,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并且就她自己而言,也更喜欢轻松愉快的二儿子马克西米连。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局限性,但对于哈布斯堡王室和奥地利帝国来讲,这个青年的局限性将深刻地影响未来70年的历史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