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博览会:得不偿失的盛会

三、万国博览会:得不偿失的盛会

1869年,弗朗茨·约瑟夫为新的歌剧院举行了落成典礼,这座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是要显示一个以音乐为其生命元素的城市的风采,但人们对它的外形议论纷纷,皇帝本人就抱怨其外形过于矮胖,导致其中一个建筑师后来自杀。弗朗茨·约瑟夫习惯性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却不打算欣赏维也纳人钟爱的名作,《唐璜》的第一幕还没有结束时就溜号了。这是一个相对平静的时期,在东方与匈牙利人取得和解,在北方接受了普鲁士统一德意志的事实,在南部出现了统一的意大利,并且解除了原有的《政教协议》,保证国家权力不受教会干涉的影响。弗朗茨·约瑟夫的统治经过了最初的摇摇欲坠、其后的向外扩张及失败之后,局面基本稳定下来。

茜茜依然保持着对马扎尔人民及其文化的那种浪漫主义爱好,但她对政治的热情迅速消失,与其出现一样来去无踪。在普法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她没有与丈夫待在一起,而选择带着两个女儿离开气氛紧张的维也纳,苏菲皇太后不免又替她“可怜的儿子”叹息几声。12岁的鲁道夫一本正经地为“可怜的爸爸”离开了“亲爱的妈妈”而难过,并不胜愉快地打算肩负起为“亲爱的爸爸”当“精神支柱”的神圣职责。

孙子的乖巧令苏菲喜不自胜,但她还得抖擞精神,在皇后缺席的情况下主持维也纳宫廷的某些社交活动。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霍夫堡都会由皇太后陛下负责召开一个晚餐会。不过,她可不喜欢维也纳最高贵的地方出现太多新面孔,尤其是茜茜的匈牙利朋友,毕竟苏菲已经是六旬老人,适应社会的改变已经有些困难了。

古老王朝的某些习惯还是没有改变。在达尔文发表《物种起源》已经有13年、维也纳大学的毕业生孟德尔加入奥古斯丁修会,在布尔诺的修道院中观察十万多株甜豌豆,并在1866年发表文章,对自然遗传法则提出重要见解的时代,哈布斯堡家族与威滕斯巴赫家族再次联姻,吉赛拉公主将与比她大10岁的巴伐利亚的利奥波德亲王订婚。

吉赛拉

弗朗茨·约瑟夫告诉母亲,欧洲天主教王室可供选择的对象太少了,利奥波德至少是可靠和能够托付终身的人。苏菲皇太后喜欢这两个孩子,却不太赞同这桩婚姻,理由是双方并不十分相配。茜茜这次与婆婆很难得地取得了一致,不过原因却不同——她坚称吉赛拉太年幼了,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虽然她自己订婚时也只不过16岁。或许正因为自己在婚姻生活初期遇到种种意想不到的障碍,茜茜才不希望女儿也有同样不愉快的经历,最好等到她长大一点,足够成熟以应付为人妻的责任时再步入婚姻生活。但是茜茜的某些反对派尖刻地指出,女儿结婚就意味着自己很快就升格为祖母了,渴望永葆青春的母亲可不愿意这样。

无论如何,吉赛拉与利奥波德按计划订了婚,不过,出于对茜茜的尊重,两人将等到下一年吉赛拉17岁时再举行结婚仪式。届时,这对新人的婚礼将为拟议中的维也纳万国博览会拉开序幕。

巴黎万国博览会给弗朗茨·约瑟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二帝国的繁荣在无限风光的巴黎一览无余。经过20年建设,特别是60年代以来的持续经济增长,哈布斯堡君主国获得了快速的发展。1857年,包括伦巴第和威尼斯两省的人口是3226万人,仅仅12年之后,在失去上述两省的情况下,人口就激增了300万。维也纳、布达佩斯、林茨和格拉茨等中心城市和工业区的人口增长最为显著。维也纳的城市风貌在此期间经历了巨大的变化,由于弗朗茨·约瑟夫的臣民们与他一样,保守而不愿意接受新的试验,环城路上的新厦便成了建筑历史主义的展示橱窗:希腊是民主的发源地,因此,用希腊复古风格设计议会大厦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哥特式建筑象征着教会的统治和中世纪城邦的产生,那么“还愿教堂”和新的市政厅就得建成仿哥特式的;文艺复兴时代以其人文主义创造力和理性主义知识探索结束了中世纪,对促成近代文明的作用绝对不可低估,用仿文艺复兴式的风格来建设高层次文化中心——剧院、大学等方才珠联璧合,光彩互映。

看上去,环城路的修建简直是要把整个欧洲的建筑史全部加以消化和概括。维也纳城市保守和遵从传统的气质与此倒是蛮相宜的,一座座体现着不同历史时期人类智慧和存在方式特点的建筑被宽阔的环城大道连在一起,使维也纳在外表上显得庄重,气度严整。弗朗茨·约瑟夫非常乐意在这座焕发着工业文明与人文特色的城市接待来自君主国各省的臣民以及全世界最尊贵和最富有的客人们,这将使维也纳获得超过柏林的地位,因为此前仅有伦敦与巴黎举办过万国博览会。

但是,苏菲皇太后没有等到这一天,1872年5月一个寒气逼人的清晨,她一大早就出发,前去参加当天的一个展览会。清冽的晨风传播着危险的病菌,65岁的皇太后成了它轻而易举的牺牲品,几天之后,苏菲的支气管病就发展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皇室成员都回到了维也纳,聚集在霍夫堡,带着几分侥幸、几分忐忑不安,等待着命中注定却一时令人难以接受的结局。

在情况稍有好转的时候,苏菲还试图抓起笔,记下自己的感受。这是她几十年来一直坚持的习惯,日记中记载了儿子们长大成人的经历,最后又是孙子们。但是生命之火已经在这个顽强的身体内渐渐暗淡了下去,尽管茜茜衣不解带地为婆婆祈祷,弗朗茨·约瑟夫忧心如焚地不愿意接受残酷的现实。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纷繁的尘世中劳碌奔波,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过半途的同时,父母已经变得衰老而需要关怀了。何况苏菲向来都是弗朗茨·约瑟夫最依赖的顾问和最坚定的支持者,母子俩几乎无话不谈。弗朗茨·约瑟夫将玛丽亚·特蕾西亚留下来的念珠放在母亲手中,企望这圣物能够带来平安吉祥。

1872年5月底,苏菲皇太后病逝于霍夫堡。当时,茜茜已经衣不解带地服侍了她18个小时,弗朗茨·约瑟夫在无限悲哀之中又稍觉宽慰。从今以后,他“美丽的天使”将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了,虽然茜茜还是那么感情冲动,很少替别人着想。

紧接着,吉赛拉也离开了生于兹长于兹的维也纳。1873年春天,作为万国博览会的序幕,哈布斯堡家族与威滕斯巴赫家族又一次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地点仍然是奥古斯丁教堂。玛丽亚·特蕾西亚在这里与洛林的弗朗茨结为连理,她的女儿在这里成为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后,拿破仑一世在这里娶了路易丝。19年前,在同一座教堂的同一个圣坛面前,由同一位主教主持了吉赛拉父母的婚礼。茜茜决心弥补自己当年婚礼时的少不更事,要让自己光彩夺目地出现在维也纳人面前。她的目的达到了,结果是人们只记得茜茜皇后镶银的豪华礼服和浓密的栗色头发上闪闪发光的钻石冠冕,几乎没有人在意那个羞涩慌张的17岁少女如何走向她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维也纳举行了一系列的表演作为庆贺。宫廷剧院上演了《仲夏夜之梦》。小约翰·施特劳斯指挥维也纳交响乐团为皇帝一家及新婚夫妇演奏了他特地谱写的一支华尔兹,名字相当怪,叫作《维也纳之血》。维也纳的报纸倒是把注意力放在了15岁的鲁道夫大公身上,这位聪颖伶俐的少年看上去难以接受姐姐离去的事实,在送行的站台上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悲伤。令维也纳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吉赛拉明明只不过去一个坐火车只需9个小时的地方,奥匈帝国未来的皇帝竟然痛哭流涕,引得一贯善于掩饰情绪变化的弗朗茨·约瑟夫都泪水涟涟。

与此同时,维也纳城中一位比吉赛拉只大10个星期的犹太少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正很不耐烦,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准备6月将举行的大学入学考试。他顾不上讥笑与他同龄的吉赛拉公主以一种看上去很可笑的方式缔结一门落伍的婚姻,吸引他的是普拉特游乐园里新搭起的直径长达312英尺的圆形展览厅,上覆穹形屋顶,爱开玩笑的维也纳人马上把它比作一只带着掼奶油的冰激凌蛋糕。弗洛伊德恨不能有分身术,可以去那里大饱眼福。不过,他的损失回报颇丰:他最终以最好的成绩通过了那次重要的考试。像每一位天资聪颖的犹太青年那样,他将进入维也纳大学,然后成为一位较少受到种族歧视的医生。

维也纳议会像个乡村市场的管理员一样,忙着处理来自四面八方的参展申请。最后的统计表明,本国的申请有一万余份,7000份来自德国,700份来自美国,另外还有两万余份来自其他37个国家,其中包括东方的日本。普拉特又搭建起28个临时性的亭子和一个长长的中心拱廊,显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人们估计,截至这年年底弗朗茨·约瑟夫即位25周年纪念时,维也纳会迎来不少于两千万国内外来宾。

少年天性使弗洛伊德抵挡不住窗外的诱惑,于是推开书本,前去普拉特见证了这场盛会。维也纳特地挑选了5月1日作为展览会开幕的日子,以与1851年伦敦水晶宫博览会取得一致。但是,老天好像要与维也纳人开开玩笑一样,“五月的第一天,冷得像西伯利亚,寒风夹雨,很公平地湿透了每一条街巷和每一块草地”。弗洛伊德语带讥讽地描述缓缓驶过的车队:“除了几个小混混坐在街边,一看见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就大声欢呼之外,陛下之卑微而忠顺的臣民都蜷缩在雨伞下面,难得抬起手脱帽致礼。”

雨却不能使展厅内的盛会受到影响。皇帝、皇后及皇储端坐在鲜花簇拥的讲坛上,旁边是大不列颠、普鲁士、丹麦和比利时诸王国的王储及王妃。卡尔·路德维希大公作为博览会的皇家赞助人发表了一个欢迎各国来宾的正式演讲,而后由他的哥哥、奥匈帝国皇帝弗朗茨·约瑟夫宣布博览会的开幕。

维也纳万国博览会奖牌

维也纳突然间到处都是被弗洛伊德毫无敬意地指称为“大胡子和大勋章”的外国亲王及其随从。在其后几个月中,还将有比利时的利奥波德二世、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以及波斯国王等贵宾。9月底意大利国王伊曼纽尔二世与10月底德意志皇帝威廉一世的来访显然是非常重要的,但依然会引起弗朗茨·约瑟夫的万千思绪。按照礼仪要求,德意志人来访时,他作为普鲁士军队的名誉上校应当穿上德国军队的一整套行头参加阅兵,这种原本是强调普奥兄弟情谊的安排令他非常不自在。揽镜自视,手下人听见他在嘟囔:“我觉得我像是自己的敌人。”来自萨克森和符腾堡的客人则是他乐意见到的,苏丹派来了一个特别使团,罗马尼亚、塞尔维亚和门的内哥罗的执政者们也先后得到了维也纳的款待。

事实证明,选择1873年作为召开盛会的年份是一个特别巧合的错误。环城大道上礼貌周全的出租马车夫趁机举行了一次罢工,给出行的人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困难。另外,城市中发现了霍乱的迹象,尽管采取了种种措施,但是人满为患的贫民区逼仄肮脏的状况一时之间难以改变,最后疾病夺走了大约2500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