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战争:为他人作嫁衣

四、丹麦战争:为他人作嫁衣

这一年春天,俄国统治下的波兰人发动起义,俄国驻军力量强大,起义者中没有一位加富尔式的人物,反而产生了严重的内部分化,因此,两支俄国军队迅速而残酷地结束了波兰人的独立自由之梦。

俾斯麦向俄国表达了同情,他从圣彼得堡写信给他妹妹说:“把波兰人狠狠地揍一顿,使他们丧失生存的勇气。我十分同情他们的处境,可是我们既要生存,就只好把他们消灭掉。狼之所以为狼,是上帝创造的,狼自己又有什么法子呢?但人们只要有可能,仍要把狼射死。”但奥地利对波兰人一向不错,它所面对的情形要微妙得多:加利西亚的波兰贵族是施默林在国内除了德意志人以外唯一忠实的支持者;弗朗茨·约瑟夫则梦想着为哈布斯堡王室获得一顶波兰王国的王冠,但是他又不可能与英国、法国的步调完全一致。因此,一方面是俾斯麦成功地获得了沙皇的欢心,另一方面是奥地利失去了外交主动权。

奥地利的困境同样反映在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问题上。这一问题自1848年以来就困扰着欧洲的外交家们。英国首相帕麦尊曾说,只有三个人明白这个问题的症结所在,一个人死了,一个人疯了,还有一个人就是他本人,但他已经把这个问题完全遗忘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有富饶的农田和贫瘠的荒原,构成易北河下游地区和丹麦日德兰半岛之间的边界,数百年来一直受丹麦统治。维也纳会议肯定了1815年的现状,甚至还把劳恩堡小公国并入丹麦国王的版图。但是,在荷尔斯泰因和劳恩堡这两个地方,德意志居民占绝大多数,它们一直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丹麦国王作为荷尔斯泰因的统治者自然也被承认是德意志邦联的成员。与此相反,在石勒苏益格,城乡居住的丹麦人多于德意志人,虽然这个公国的南部几乎像荷尔斯泰因一样德意志化了。

19世纪40年代末期,丹麦的民族运动争取使这两个公国完全并入丹麦。这种倾向在德国引起强烈的反响,反抗丹麦的侵略成为1848年的战斗号召。为了调整这一地区的统治秩序,1852年,奥地利、法国、英国、俄国、普鲁士和瑞典在伦敦签约承担了保障丹麦君主国领土的义务,为无嗣的丹麦国王规定了王位继承顺序,保证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及劳恩堡三公国不可分离,并在丹麦国王的统一领导下各自达成与丹麦王国的联合,从而使16世纪初统治过丹麦的克里斯蒂安三世的直系后代奥古斯滕堡公爵的继承要求落了空。

但是,像日盛一日的德意志民族感情一样,丹麦人在强烈的民族主义鼓舞下,积极宣传鼓吹将这三个地区并入丹麦民族主义国家。1863年3月,鲁莽的丹麦国王弗里德里希七世发表了一项实际上等于吞并石勒苏益格的声明,并提出扩充丹麦在荷尔斯泰因的特权。11月,克里斯蒂安亲王按照伦敦协议的规定继承丹麦王位,是为克里斯蒂安九世。他即位后就批准了丹麦—石勒苏益格新宪法。

这在德意志人看来不啻为对石勒苏益格的吞并,何况德意志舆论普遍认为伦敦协议本来就是欧洲强国蛮横地强加给奥地利和普鲁士的。德意志邦联议会中的自由派极力主张将这几个公国建成一个独立邦,让对这几个地区提出要求的德意志公爵奥古斯滕堡来统治,再顺理成章地将其纳入德意志邦联之中,因此许多小的德意志诸侯承认了奥古斯滕堡。

弗朗茨·约瑟夫和他的外交大臣雷希贝格虽然不能忽视德意志人的愤慨情绪,但也不准备支持奥古斯滕堡,因为他的要求是以一种民族自决为依据的,而哈布斯堡出于原则考虑必须反对这种民族自决。俾斯麦明白,这个问题涉及强权与利益。或许是由于其异乎寻常的复杂性,俾斯麦突然间满口都是些梅特涅时代的术语。他明白,由于冲突地区的地理位置和历史地位,英国、法国和俄国都可能会干预,在国内他还必须应付普鲁士议会中对增加军费历来持敌对态度的多数派,因此他的行动分外小心。但是,普鲁士的这位首相不会让僵死的条文约束自己的行为。

1863年年底,萨克森和汉诺威率先派军进入荷尔斯泰因。几个星期后,普鲁士军队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第二年的2月1日,普奥联军共同侵入石勒苏益格。弗朗茨·约瑟夫感到满意的是,尽管普鲁士与奥地利之间在上年夏天发生了分裂,但这次又恢复了伙伴关系。奥地利其实对石勒苏益格与荷尔斯泰因没有什么真正的兴趣,也没有吞并北德意志领土的欲望,相比之下,匈牙利问题或者北意大利问题要重要得多。

在伟大的参谋总长毛奇的指挥下,普鲁士军队击败了丹麦人,奥地利海军则在水上取得了胜利。丹麦人的失败已成定局,但最主要的工作才不过刚刚开始。在英国的调停下,有关各方在伦敦就冲突地区的政治前景进行了漫长而时有间断的磋商。8月中旬,弗朗茨·约瑟夫很高兴地迎来了普王威廉一世,在他眼中,满口原则与主义的大臣行动起来总是朝三暮四,因此,他宁愿与地位相当的统治者们进行直接交谈,而不愿委之于目光闪烁的臣子。他尤其不喜欢俾斯麦,习惯了温文有礼的贵族圈子,他对这个人的夸夸其谈总是不能理解:“说话鲁莽,夸大其词,难道想用言辞的力量威吓我的人民吗?”他没有看到,在俾斯麦直率粗鲁的容克外表之下,隐藏着奥地利宫廷久已缺少的睿智、敏锐和自信。

被他低估的俾斯麦决意在香布仑宫的会谈中让对方采取主动,以便摸清对方的底牌。他发现,奥地利人虽然十分急切地想要获得报偿,但关注的依然是能不能帮他们弄回伦巴第,甚至18世纪被腓特烈大帝占领的西里西亚。最后,俾斯麦与雷希贝格在香布仑宫炮制出来一个反对“革命”的联盟,反对德意志自由派,反对意大利以及拿破仑三世。

俾斯麦承认了奥地利对北意大利的控制权,但奥地利对此要付出代价。一个潜在的代价就是普鲁士由此在德意志诸邦中获得了与奥地利同等的地位,而这是弗朗茨·约瑟夫历来所反对的。俾斯麦甚至明确要求奥地利“应当将其重心移往布达佩斯”,普奥联盟将不适用于匈牙利。位于东方的俄国已和奥地利失和许久,但俾斯麦没有就俄国问题给奥地利任何保障。雷希贝格原本希望建立一个持久的联盟,并使哈布斯堡帝国打入关税同盟的广阔市场,看上去已经毫无实现的希望了。

威廉一世与弗朗茨·约瑟夫最终摒弃了俾斯麦与雷希贝格的计划。威廉一世不想作为奥地利的附庸,又直截了当地承认普鲁士对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斯泰因并无吞并野心,从而使两位大臣失去了讨价还价的可能性。弗朗茨·约瑟夫则既想得到计划的好处,又不想被其束缚住,由此,他更坚信与普王的直接对话是对抗俾斯麦的良方。

既然已经无话可说,香布仑宫会谈便戛然而止,双方只是约定,在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斯泰因问题达成最终解决方案之前,继续在各自占领区内实行军事管制。1865年签订的《加斯泰因协定》规定,由普、奥两国君主对这几个公国实行联合统治,但行政管理将分开进行,与普鲁士接壤的荷尔斯泰因由奥地利管理,石勒苏益格由普鲁士管理。但普鲁士可以把基尔作为海军基地,并在荷尔斯泰因开挖一条运河贯通北海与波罗的海,还得以在奥地利管辖区保有两条军用道路。劳恩堡则被以250万塔勒的价钱卖给普鲁士,奥古斯滕堡公爵的要求被弃置一边。

谁都没有把这个协定看成是最终的解决方案。弗朗茨·约瑟夫打算以此赢得时间,为普奥之间迟早要爆发的战争做好准备。俾斯麦则称这是“掩盖裂痕”的一个行动,他认为普奥之间不免一战:“德意志命运的难解之结,不能用执行双雄并立政策这种温和的方式来解开,而只能用剑来斩开。”通过这个协定,普鲁士获得了地位的提升,丹麦问题的分权方案使弗朗茨·约瑟夫一直坚持的只以邦联的名义共同行动的原则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