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事件:接二连三的悲剧
三、不幸事件:接二连三的悲剧
但是,哈布斯堡王朝自己如何能够抵御悲剧的来袭呢?仅仅在庆典举行之前不久,弗朗茨·约瑟夫的家中就发生了一桩意外:阿尔贝特大公18岁的女儿玛蒂尔德嗜好抽烟。这天,她正在吞云吐雾的时候,发现父亲走了过来,她知道严厉的父亲一向不喜欢看到女人抽烟,情急之下,她把还在燃烧的烟卷藏在身后,试图掩饰过去。但是火星落在她的衣裳上面,火势在按照贵族习惯穿戴起来的层层叠叠的丝衣上迅速蔓延,连出生入死的大公本人都被惊呆了。很快这场小小的火灾就被扑灭了,但是玛蒂尔德重度烧伤,在匈牙利的庆典举行前两天死去。正值韶华之年的女儿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于一支烟卷,阿尔贝特大公的悲伤与复杂心情可想而知。自战争结束以来,他就致力于军队改革,最终使奥地利陆军成为一支装备、管理和运输各方面都大为进步的现代化部队,但是世俗的尊荣无论如何都不能补偿这样的悲惨事件。
困扰弗朗茨·约瑟夫的还不止这一个不祥的事件。与布达佩斯的欢庆气氛相比,不安、悔恨、焦虑笼罩着马克西米连在的里雅斯特的豪宅,孤立无助的夏洛特在往事的折磨之下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马克西米连困在墨西哥,生死未卜,种种传闻织成一张不确定的网,让发生在美洲的事情越来越不清楚。但是美国人报道说,马克西米连已经被乘胜前进的胡亚雷斯抓获,并将以颠覆墨西哥共和国的严重罪名受到审判。美国总统约翰逊、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及许多欧洲君主都为马克西米连求情,雨果、加里波第等民主志士也请胡亚雷斯切勿仓促行事。作为马克西米连的兄长,弗朗茨·约瑟夫提醒墨西哥人,“前墨西哥皇帝”更是一位奥地利亲王。或许他还设想有朝一日马克西米连会再度安居于的里雅斯特,因此,庆典结束之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匈牙利国王及王后就直接到了阿尔卑斯山的别墅中。当他们像往年一样骑马打猎时,马克西米连悲剧的一生走到了头:6月19日,他以甫到墨西哥就杀害共和志士的罪名被枪杀于克雷塔罗城外的一个小山丘上。

枪决马克西米连
最悲伤的总是母亲。苏菲皇太后在确认儿子的命运之前,就有不祥的预感,但是阿尔卑斯山皇家别墅中的人们还存有一丝侥幸,既然连美国总统都出面干预了,或许根基不稳的胡亚雷斯会顺水推舟,给马克西米连一条生路。加之墨西哥消息闭塞,马克西米连的死讯差不多10天之后才传到欧洲。在此之前,好像还嫌哈布斯堡王室的眼泪流得不够多似的,6月27日,茜茜的姐夫又突然死去。弗朗茨·约瑟夫陪着茜茜去安慰悲伤的海伦。三天后,在巴伐利亚,他接到第一封告知马克西米连死讯的电报,震惊之下,他迅速赶回维也纳,与心碎的母亲一起承受这个最终到来的悲剧性结果。
虽然很为弗朗茨·约瑟夫骄傲,但是苏菲最钟爱的是马克西米连。此前,山长水阔,天各一方,现在,人间幽冥,永世相隔,更何况,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人父母的悲怆岂是言语能够表达得了的?苏菲的日常生活完全被改变了,她只是不断地找来有关官员,让他们设法搜集来马克西米连在被俘后的一言一行,一遍遍地复述,想象那个遥远的大陆和她亲爱的儿子,为他的遭遇痛心,为他不失贵族本色的表现骄傲,在复述与想象之中,这个女人顽强的活力才渐渐恢复。
奥地利海军舰队驶往墨西哥的韦拉克鲁斯港,正是从这里,马克西米连在1864年登上了美洲大陆。3年之后,也是在这里,他的遗物静静地踏上了返航之路。但是,作为一种姿态,胡亚雷斯拒绝将马克西米连的遗体交给奥地利人。几经交涉,时光已静静流逝到了深秋,马克西米连的遗体才回到故土。次年2月,在维也纳为他举行了国葬。悲剧与阴谋走到了头,自由、尊严、光荣这些梦想又重归虚无,马克西米连留下来的,只是一个痛悔的疯妻和一座再也没了生气的豪宅。
对弗朗茨·约瑟夫而言,更大的考验又接踵而来。得知马克西米连的死讯之后,拿破仑三世打算亲自前往维也纳表示慰问。仍然沉浸在哀痛之中的宫廷对这个出尔反尔的法国人厚脸皮的行为十分震惊和气愤。苏菲自然强烈反对,在很大程度上,拿破仑三世可算作杀害马克西米连的间接但是重要的凶手。弗朗茨·约瑟夫非常明白母亲的感受,但政治总归是政治,奥地利已经从西欧的政治角逐中被剔除出局,但它的东方政策必须在西部有一个安稳的后方。在普鲁士迅速崛起的时代,奥地利必须与法国拉拉关系,在强权之间求得生存。为了避免过于强烈的反应,更出于对死去的兄弟及母亲的尊重,弗朗茨·约瑟夫在萨尔茨堡接待了拿破仑三世及其皇后欧仁妮。
萨尔茨堡位于奥地利西北部,在地理上是西北奥地利的门户,又是欧洲最美丽的城市之一。在群山环抱之间,它的曲折蜿蜒的古老小巷如同幽幽开放的花朵,自然散发一种清秀妩媚之美。5月的每个晚上,诺恩贝格修道院的修女们做弥撒时要唱15分钟的赞美诗,歌声从哥特式的教堂悠然传出,如宇外仙乐,飘荡在暮霭沉沉的群山之间。在过去,萨尔茨堡由大主教管理,曾经有一位爱美人胜过爱江山的大主教为自己的情人修筑了气势恢宏的城堡,后来被称为米拉贝尔花园的部分更是如梦如诗,体现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主教出众的才智和品位。或许,这也是奥地利人的一种特色,即便他们勇敢地背负着反宗教改革的“使命”,虔敬、顽固、充满宗教热情地反对异端和异教信仰,但却会宽恕偶有不敬神灵的人,因此,补偿其宗教偏见的是他们对世俗之美的追慕。虽然那位萨尔茨堡大主教后来受到教会的惩罚,但他精心营筑的文化氛围却使这座外省城市面对维也纳时也毫不逊色。
萨尔茨堡在几百年间一直生产盐,这也是“盐的领地”得名的原因。虽然盐现在是人们生活中的普通日用品,但不久之前还是一种很重要的、由政府专门控制的商品,因此,萨尔茨堡出产盐的地方禁止游人进入,当地农民也不得随意进出,直到弗朗茨·约瑟夫在这里建立了夏宫,情况才有所改变。
萨尔茨堡的另一项重要产出是音乐奇才莫扎特,粮食街9号的莫扎特故居简朴优雅,室内布置一如当初,挂在墙上的小提琴和安静伫立的钢琴好似刚刚结束甜蜜的合奏一般。这里仿佛还有他的叹息:“我活着的时候没能发挥自己的才能,生命曾是那么美好,前途是那么光明……但是无人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任何人都不能估算自己的寿命,应该听天由命。尽管如此,我仍要把写到一半的《安魂曲》完成。”这位音乐神童将其生命的精华尽情挥洒在优美的乐章中,而孕育了莫扎特的这座美丽的城市直到19世纪初叶还是音乐世界的圣地。
1867年8月,欧洲最引人注目的两位君主和欧洲最美丽的两位女士在萨尔茨堡会面。清幽的山城一时间焕发出灼人的光彩,人们在彻夜的灯火下举行盛大的舞会,连维也纳宫廷剧院的演员们也赶来助兴。衣着入时的社交名流各显风采,但人们最关心的是两位皇后的出场,究竟谁更迷人,谁更优雅?
尽管有马克西米连之死的阴影横亘在弗朗茨·约瑟夫和拿破仑三世之间,两个人还是和和气气地互致问候。拿破仑三世花言巧语,企图用他的魅力打动对方,但前两次战争的惨败使弗朗茨·约瑟夫无意再卷入任何战争中,更不会贸然与拿破仑三世结成同盟关系。但是普鲁士对奥地利和法国都是一个强大威胁,因此,弗朗茨·约瑟夫宁肯让博伊斯特和理查德·梅特涅留在萨尔茨堡,与法国外交官继续协商,让俾斯麦在柏林去猜测其中的玄机。
女人们的竞赛也无结果可言。人们只好承认,茜茜是一种天赋的自然之美,举手投足洒脱清新;欧仁妮则更机敏灵巧,玲珑剔透,带着巴黎人特有的迷人气质。女人与爱情有时可以更清晰地衬托出人的不同,司汤达随着拿破仑一世出征到维也纳时大发感慨:“意大利人感情强烈,法国人爱慕虚荣,而纯朴的古日耳曼后裔则富于幻想,例如他们才刚刚从生计愁城中脱困,就能搬出一大套人生哲学来面对,这是一种温和、可爱、不带一丝痛苦的疯狂。”在法国人看来,“没有人比维也纳姑娘更随和更温柔,她们看待爱情简直可用顶礼膜拜来形容”。
但是博伊斯特看来更被法国皇后所吸引,他盛赞欧仁妮举止高雅,气度非凡。她为马克西米连之死向苏菲皇太后表示慰问,其态度之诚恳、语气之真切深深打动了本来很有一些怨恨的奥地利宫廷。
礼尚往来,弗朗茨·约瑟夫接受了拿破仑三世夫妇的邀请,前往巴黎进行访问。因为发现已有身孕,茜茜不得不留在维也纳,皇帝与他的两个弟弟、博伊斯特组成了一个全部是男性的奥地利访问团,于当年10月到达巴黎。
深秋的巴黎风光迷人,塞纳河上新建的大桥像彩虹一样划过天际,映衬着平直宽阔的街道、整齐对称的房舍和林荫道旁的绿树红花。端庄华贵的公用建筑远看布局方正,气势恢宏,近看则采用古典艺术风格,精雕细琢,极尽奢侈之能事。正在举行的世界博览会更像磁场一样吸引了各国君主、政府首脑及追名逐利的显贵、商贾。1853年,英国在伦敦水晶宫成功举办了万国博览会,大不列颠帝国的繁荣昌盛尽显无遗。巴黎的这次博览会则是拿破仑三世执政20年的成果展示,它提醒人们,巴黎不仅是个热爱自由的革命之都,更是一个社会发展、经济繁荣、生活舒适的大都市,像博览会公园里每天冉冉升起的热气球一样追求着更美好的生活。截至19世纪初,巴黎还是人们心目中非同凡响的“光明之城”,其后的社会革命使它的光彩暗淡了下去,复辟的波旁王朝又带来了一种严肃的气氛,纯洁的虔诚和变本加厉的保守主义混合在一起。直到生性奢侈、挥金如土的拿破仑三世上台,其根深蒂固的花花公子嗜好带来了路易十四式的繁文缛节和浮华作风。在他的倡议下,巴黎被整修一新,所谓第二帝国风格的建筑拔地而起,仿佛记录着一个皇帝追求不朽与伟大的梦想。19世纪50年代的经济繁荣造就了一批暴发户,随着原贵族退出社交界,他们便涌入了巴黎的上流社会。白手起家的皇帝无意歧视这些“新人”,继而产生了一个所谓的“半上流社会”,包括一些并不十分体面的富裕名妓或出身良好却想追求独立生活的女人们。她们与政府的高官往来密切,以其豪华奢侈的生活方式为巴黎赢来了花花世界的名声,其影响甚至及于20世纪。
尽管已有思想准备,弗朗茨·约瑟夫还是被巴黎迷住了,与维也纳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光彩夺目,法国人的轻灵气质也感染了他。虽然要履行职责地出席很多活动,但他写给茜茜的信总是用一种罕见的愉快口吻告诉她一些闻所未闻的趣事,用他在歌剧院里打瞌睡之类的小事来开自己的玩笑,甚至饶有兴致地描述她娘家兄弟、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与美丽的欧仁妮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此次巴黎之行是弗朗茨·约瑟夫真正意义上的出国旅行,此前他跨越边界只是为了与其他国家的政治领袖进行严肃的国务会谈,没有机会去体察一个外国城市如何以其独有的方式进行日常运转。对于他这种缺乏想象力的人来说,直截了当的冲击才会改变他固有的观念。巴黎之行使这位未成年便登上帝位、所受教育又过于保守陈旧的皇帝大开眼界,维也纳在其后数十年间的大规模建设过程亦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