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选民:风口浪尖的犹太人

二、上帝选民:风口浪尖的犹太人

巴德尼的倒台和匈牙利对共同军队的异议标志着1867年以来德意志中产阶级与马扎尔人合作的结束。纷至沓来的继任者们只不过变换着花样,徒劳地想把巴德尼时期留下来的碎片拼凑起来。任何试图解决问题的大臣都会招致不是德意志人就是捷克人的反对,谁想组织一次认真的谈判,谁就会挑起新的斗争,他本人也会有背上民族叛徒罪名的危险。

各民族集团不仅因为党派之争,而且由于地区差异而分开。波兰人想要扩大在西里西亚的少数民族权利,并想在加利西亚维持霸权,继续压制小俄罗斯人;的里雅斯特、伊斯特里亚、达尔马提亚的意大利人坚持其历史权利,韦尔施蒂罗尔人则无动于衷。纷争的程度也各地不一,“国和王国军队”曾经被当作一个超民族的组织,军官团由离开本民族地区的军官组成,以德语为统一的语言。到了1881年,就任奥地利总参谋长的贝克为了提高部队的动员速度,不惜冒军队“地区化”的风险,其结果是到1890年,奥地利军队集结兵力所需时间从45天缩短到19天,但是复杂的内部管理和士兵中间缺少效忠国家的精神,军事文件承认可使用德语以外的11种语言,就是一个颇有表现力的例子。

教会是另一个具有超民族的组织,但在波兰人、捷克人,尤其是斯洛文尼亚人那里,教士往往是民族运动的领袖。因此,德意志人怀疑这些民族的天主教教士是些靠不住的民族主义者。但是,大多数温和的德意志中产阶级并不赞同舍纳雷尔和他的暴力小集团。舍纳雷尔已经公开与哈布斯堡王朝为敌,与之有关的一切事物都成了他反对的对象。他叫嚣着要把哈布斯堡君主国四分五裂,罗马天主教也难逃一劫。舍纳雷尔的“脱离罗马”运动虽然未获成功,但却使7万人改信新教或旧天主教。

互相冲突的民族主义集团在排犹问题上却大都持一致态度。哈布斯堡的皇帝们历来对犹太人较为友善,弗朗茨·约瑟夫对排犹主义非常反感,他认为犹太人是些勇敢的爱国者,乐意为祖国奥地利和皇帝冒险战斗,鲁道夫王储生前也被人抨击为与犹太佬交往密切。但是,多民族帝国哈布斯堡君主国在一个民族主义呼声甚嚣尘上的时代已不合时宜,一个排犹浪潮正在全欧形成。工业时代的危机和不满最后都集中到了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身上。法国尽管是第一个给予犹太人公民权的国家,却在1894年为转移内政危机制造了德雷福斯案。出身于犹太中产阶级的军官德雷福斯被诬出卖军事机密给德国,而他之所以成了一个替罪羊,只是因为人们已经习惯性地把犹太人看作是叛徒、唯利是图的人,是要为城市生活中的罪恶负责的人。在俄国和罗马尼亚,成千上万个犹太家庭被迫背井离乡,逃往稍可容身的国度,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就来到奥地利寻求避难所。在这里,舍纳雷尔充满恶意与仇恨地宣称:“犹太种族是最下流肮脏的。”好在温和的德意志人并不打算走得太远,犹太人在维也纳继续享受平静生活,尽管孩子们的教育和就业会有些限制,但总的来说还不算太糟。

19世纪末20世纪初,维也纳的犹太人比西欧任何一个首都中的同胞人数都多,实力也是最强的。维也纳人口中约有1/10是犹太人,既包括富有的上层人士,也包括来自加利西亚或布科维纳的小商小贩。维也纳第二区是犹太人聚居区,犹太学校、教堂和商店林立。

但是,犹太人之所以如此引人注目并非仅仅因为财富。犹太富商是维也纳艺术和文化的赞助人,犹太知识分子更决定性地影响了奥地利和匈牙利文学、艺术与科学的发展。在当时的维也纳,174个报纸编辑的位置有123个被犹太人占据,这也就是舍纳雷尔袭击报馆行动的背景。茨威格在其回忆录中曾经指出:“发财致富对犹太人来说只是一个过渡阶段,是达到真正目的的一种手段,而根本不是他们的内在目标。一个犹太人的真正愿望,他潜在的理想,是提高自己的精神文明,使自己进入更高的文化层次。这种把精神视为高于纯粹物质利益之上的意愿……这种对知识者的尊重,在犹太人各阶层中都是一致的。”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在世纪之交,马勒和荀伯格使维也纳音乐达到了新的水准,奥斯卡·施特劳斯、莱奥·法尔繁荣了圆舞曲和轻歌剧。阿图尔·施尼茨勒在其小说、剧本中描述了犹太知识分子的生活世界,淡淡的忧郁、超然的幽默,对摇摇欲坠的哈布斯堡君主国里的犹太人作了一番精彩的心理分析。阿尔滕贝格、霍夫曼斯塔尔等人的文学,索嫩塔尔的演技都使维也纳的艺术为欧洲所瞩目。居住在伯格大街19号第5公寓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像每个典型的维也纳人一样,经常玩一种叫塔洛克的游戏,去兰德曼咖啡屋闲谈,而且每天在环城大道上健行一周。像个典型的维也纳犹太人一样,他选择了既体面又不太受种族歧视影响的医学行业,并终于在1902年成为维也纳大学教授。

弗洛伊德代表着归化了的犹太人的生活方式,而住在他对面6号公寓里的便是犹太复国运动的倡导人特奥多尔·赫茨尔。他在巴黎目睹了德雷福斯受审的情况,深为审判之不公而愤慨:犹太民族因为没有祖国而蒙受苦难,那么就该建立一个祖国!于是他出版了一本小册子《犹太国》,宣称同化或忍让都无济于事,犹太人只有在故乡巴勒斯坦建立新国家,才会有希望。1897年,赫茨尔在巴塞尔召开的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大会上宣布,50年之后将建成犹太国,当时被人们传为笑谈。1948年,比赫茨尔预言的晚一年,以色列国成立,虽然人类的灾难并没有因此减少,但某些犹太人至少有了一个地上的家园。

赫茨尔的理想可以看作是舍纳雷尔的极端德意志民族主义刺激下的产物,他在维也纳犹太人中只有少数追随者,其余人均持同化思想。在千年的奔波中,犹太人几乎没有能够这样稳定体面地生活过,辛勤带来财富,谨慎俭朴又可使它稳定增长,科技进步使人类享受到不久前还闻所未闻的便利,享受清洁、健康、安全的生活,他们的语言是德语,而不是希伯来语,他们的祖国是奥地利,而不是遥远的巴勒斯坦,他们的理想是跻身于主流社会,在哈布斯堡王朝仁慈的老皇帝弗朗茨·约瑟夫领导下的千年帝国里据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