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观点的基本理论及其方法

一、实践观点的基本理论及其 方法

大家都知道，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哲学是通过批判和改造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哲学而实现的。马克思于1845年春曾写下一份笔记，即《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恩格斯誉之为“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献”k，给这个笔记以高度评价。《提纲》最核心的内容是，把是否从实践出发来理解客观对象作为区分其“新唯物主义”与一切旧唯物主义的根本标准。因此，《提纲》作为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哲学的结晶，是同包括费尔巴哈哲学在内的一切旧唯物主义彻底划清界限的标志。实践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观点和重要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

（一）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概念

马克思在《提纲》第一条中揭示了旧唯物主义的主要缺陷。他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l就是说，费尔巴哈同一切旧唯物主义者一样，没有把人的活动、人的社会实践本身理解为一种现实的和感性的客观活动。因此，尽管他也明确诉诸“感性直观”，但是他把客观对象、感性客体仅仅作为直观的对象看待，并且认为在认识活动的过程中，客观对象是主动的，而人是被动的，从而忽视了人的主体的能动性。与旧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肯定人的意识具有能动作用，但却将意识的能动作用无限加以夸大，以致否认意识产生的物质根源及其发生作用的物质条件，走向了另一极端。毛泽东在《实践论》中开宗明义指出：“马克思以前的唯物论，离开人的社会性，离开人的历史发展，去观察认识问题，因此不能了解认识对社会实践的依赖关系，即认识对生产和阶级斗争的依赖关系。”m这无疑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马克思通过对包括费尔巴哈哲学在内的旧唯物主义主要缺陷的批判，表述了自己对实践的本质的理解。他认为，实践是一种“现实的、感性的”活动，即客观的、物质的活动。由于实践构成人所存在的现实世界的基础，因此必须把它纳入对事物、现实和社会等诸种客观对象的本质的理解中去；“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实践是检验人的思维之客观真理性的标准；实践是人与环境、主体与客体相统一的基础和根据；实践是变革社会、消除宗教这一“异化”现象的根本手段；实践是人的本质、人的感性发展的现实基础，而人的本质、人的感性则是实践的产物，是伴随实践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的；“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实践是理解包括社会精神生活在内的一切社会生活现象的钥匙。马克思提出一个著名的命题：“哲学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n马克思的科学实践观，不仅揭示了实践在现实历史过程中的作用和意义，而且揭示了实践在人们认识过程中的作用和意义；说明科学的实践观不仅具有世界观的职能，而且具有认识论和方法论的职能；正是因为科学实践观的确立，从根本上改变了以往哲学既有的认知逻辑、体系结构和历史使命，实现了人类认识史的伟大变革。

此后，恩格斯运用辩证唯物主义的实践观点，对不可知论进行了彻底的批判。他指出：“对这些以及其他一切哲学上的怪论的最令人信服的驳斥是实践，即实验和工业。既然我们自己能够制造出某一自然过程，按照它的条件把它生产出来，并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从而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结了。”o历史证明，“在从笛卡儿到黑格尔和从霍布斯到费尔巴哈这一长时期内，推动哲学家前进的，决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只是纯粹思想的力量。恰恰相反，真正推动他们前进的，主要是自然科学和工业的强大而日益迅猛的进步。”③就是说，从笛卡尔开始的近代哲学，前进的动力不是纯粹的思想的力量，而是自然科学和工业的强大而日益迅猛的进步。马克思、恩格斯把实践的观点引进认识论，从而在实践的基础上把主体和客体统一起来，才使人们在实践中正确认识客观事物的发展规律具有了可能性。坚持实践是认识的来源，是检验认识真理性的标准，是推动人的认识能力不断发展和完善的动力。这些观点不仅彻底批判了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而且克服了旧唯物主义认识论的缺陷。毛泽东撰写的《实践论》，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恩格斯的科学实践观。

（二）实践是人们改造世界的物质性活动

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从多个维度阐述了实践的内涵。一般认为，实践是人们以一定手段有目的地改造世界的物质性活动。

首先，实践是客观的物质性活动。从实践活动的过程来看，实践活动是人们在一定目的支配下的有意识的活动，但不是纯粹的精神活动；实践活动包含精神活动，但不能归结为精神活动。从构成实践活动的要素来看，构成实践的主体、客体和方式或手段等三个要素都是客观物质性的：实践的主体是具有思维能力并运用一定物质和精神手段去认识和改造世界的人；实践的客体即实践主体认识与活动所指向的对象，是可感知的客观外部物质世界；实践的方式或手段即主体从事实践活动所使用的工具等也是客观的物质性工具。从实践活动的结果来看，精神活动是主观性活动，只存在于人脑之中，不能直接改变客观现实；而实践活动则必须引起客观世界的某种变化，是主观见之于客观的东西，甚至创造出客观世界本来不存在的东西。

其次，实践是自觉能动的活动。马克思指出：“动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他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p这就是说，动物的本能活动也有客观实在性，然而，动物只是按照它的生命需要来本能地、被动地、消极地适应自然。因此，不具有能动性。而人的实践活动则是有一定的目的性，按照自己的意识和目的去改变环境，在客观世界中打下自己的烙印。正如毛泽东所说：“思想等等是主观的东西，做或行动是主观见之于客观的东西，都是人类特殊的能动性。这种能动性，我们名之曰‘自觉的能动性’，是人之所以区别于物的特点。”q目的性是能动性的主要体现；就是说，人们在从事某项实践活动之前总是要预先制定出蓝图目标、行动方式和预计结果，并通过特定的物质手段来引起其具体形态的变化，最终达到人的目的。可以说，纯粹的自然物不包含目的性，而人则通过实践活动把目的性物化为外部的感性的客观实在。

再次，实践是社会的历史的活动。实践一开始就是社会的实践，是历史地发展着的实践。就是说，实践总是处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的人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所从事的社会性活动，而不是抽象的、孤立的个人的活动；毫无疑问，实践可以表现为个人的活动，但个人总是和其他人的活动交织在一起，凭借社会力量去同客观世界发生关系，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马克思说：“甚至当我从事科学之类的活动，即从事一种我只在很少情况下才能同别人进行直接联系的活动的时候，我也是社会的……不仅我的活动所需的材料——甚至思想家用来进行活动的语言——是作为社会的产品给予我的，而且我本身的存在是社会的活动。”r同时，人的实践能力、对象、手段、水平、规模和结果，都受到当时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所以，每一时代的人都是历史的、具体的，当其走上历史舞台时都会遇到前人所创造的既得的实践成果，人们只能以此为前提和出发点，并在此基础上开展自己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的这种客观性和社会性，决定着人们所从事的一切历史活动都要受到一定的特定实践状况的制约，而不可能脱离这一客观条件而凭主观愿望进行。从社会发展的过程来看，实践活动发展的继承性是形成人类历史发展过程的连贯性的客观基础。

（三）实践观点给我们提供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

人们对于实践能够提供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的认识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在中国古代哲学中，实践作为与认识的“知”相对应的概念，被称为“践行”“行”等，被认为是一种道德修养或人格修炼的方法。在西方哲学中，亚里士多德把实践活动从理论活动中划分出来，但他只是把实践活动作为伦理活动和政治活动，而且他更注重理论活动和理论思维；黑格尔把生产劳动提升到哲学层面，但在他的唯心主义哲学体系中，生产劳动只是绝对精神发展的一个逻辑环节，最终被归结为精神活动的方式。马克思、恩格斯把实践范畴引入自己的哲学体系，创立了“实践的唯物主义”哲学。但是，在他们看来：“对这些以及其他一切哲学上的怪论的最令人信服的驳斥是实践，即实验和工业。”s 很显然，实践不再仅仅是一种道德修养或精神活动方法，而是指实验和工业，内含着实践也是人们进行实验和工业时的一种方法。列宁曾强调：“生活、实践的观点，应该是认识论的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t很显然，作为认识论的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同时也是认识世界的首要的和基本的方法。

毛泽东继承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关于实践的基本观点，并根据中国革命实践的需要，在《实践论》中对实践的基本理论作出系统的阐述，为我们提供了有关实践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毛泽东指出：“马克思主义者认为人类的生产活动是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是决定其他一切活动的东西。”u当然，“人的社会实践，不限于生产活动一种形式，还有多种其他的形式，阶级斗争，政治生活，科学和艺术的活动，总之社会实际生活的一切领域都是社会的人所参加的。”②就是说，在毛泽东看来，社会实践的内容是极其丰富的，领域是非常广泛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归结起来主要有三种基本的实践形式：物质生活资料生产的实践、社会政治生活的实践和科学艺术的实践。毛泽东对社会实践三种基本形式的概括，不仅深刻揭示了社会实践最重要的内容，使实践作为哲学基本概念的内涵更加丰富、深刻和具体，而且为我们进行社会实践活动提供了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极大地完善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实践理论。

首先，物质生产实践是首要的实践活动，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延续的基础。人类是从自然界进化而来的。作为生命个体存在于自然界之中，必然依靠自然界为其提供生活资料；然而，自然界不可能自动地、直接地为人类提供生活资料。人类作为自然界特殊的生命体，只有通过能动改造自然的活动，才能生产出满足自己生存和发展需要的生活资料。所以，人们利用生产工具改造自然对象来获取物质生活资料，是人类社会发展史的第一个前提，决定着人的其他一切活动。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说：“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③人们在生产生活资料的过程中，必须借助于各种各样的劳动工具和劳动资料；这样就产生了人类社会特有的第二个需要，即生产劳动资料的需要。可以说，生产生活资料的活动和生产劳动资料的活动，构成了生产资料的物质生产的全部内容。毛泽东曾说：“马克思主义者认为人类的生产活动是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是决定其他一切活动的东西。人的认识，主要地依赖于物质的生产活动，逐渐地了解自然的现象、自然的性质、自然的规律性、人和自然的关系；而且经过生产活动，也在各种不同程度上逐渐地认识了人和人的一定的相互关系。一切这些知识，离开生产活动是不能得到的。”v当然，人类社会的发展，归根结底是物质资料的生产活动决定的，物质生产实践是一切其他实践活动的前提和基础。由此可见，这一实践形式所要解决的主要矛盾是人们的物质生活需要与自然界不能直接满足人们的需要之间的矛盾，其目的是生产出丰富的物质生活资料满足人们的物质生活需要。

其次，社会政治实践是由物质生产实践活动所决定的改造和创造社会关系的实践活动,为物质生产实践活动服务的。人在从事物质生产实践的过程中，并不是以个体的形式单独地面对自然的，因为人类个体在空间和时间上的有限性，决定着人类只有通过群体合作的方式才能生存和发展，从而构成人类社会。正如马克思所说，人的“生命的生产，无论是通过劳动而生产自己的生命，还是通过生育而生产他人的生命，就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w。不同的物质生产资料方式，决定着社会的存在方式，“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x。经济关系是社会的基础，政治关系是经济关系的集中表现，文化则是经济关系和政治关系的反映。政治关系和文化关系反作用于经济关系，给予经济关系以巨大的反作用。在存在阶级的社会中，人们的社会政治实践往往会采取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的形式，阶级斗争又表现为多种形式，如经济斗争、政治斗争甚至战争的形式。可以说，社会政治实践形式所要解决的主要矛盾是人们在生产物质生活资料的基础上所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其目的是为生产出丰富的物质生活资料满足人们的物质生活需要提供和谐的社会环境和可靠的制度保障。

最后，科学文化实践形式是生产精神产品的实践活动，是人们对物质生产实践和社会政治实践的认识和反映。科学文化实践活动和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社会政治实践活动，共同构成人类实践活动的基本样式。毛泽东说：“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伟大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y人类是社会性动物，也是精神性动物；人们不仅有肉体的需要，而且有精神的需要。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人们在进行物质生产实践和社会政治实践生产的过程中，还需要创造精神文化产品来满足自身的精神文化需要，从而使生产精神文化产品的科学文化实践形式构成人类实践形式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科学实践是人们在以探索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的客观规律进而获得真理性认识的实践活动；科学作为观念形态，是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经验总结和理论概括，是关于自然、社会和思维的规律性知识的理论体系；随着时代的发展，科学通过渗透到社会生产和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科学技术已经成为第一生产力。文化是人类社会特有的现象，是人类生活的反映和活动的记录。从人类文化思想发展进程来看，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中国，“文化”一词都突出了“人化”或“教化”的性质，都体现了要确立不同于自然和生物本能的行为规范和价值体系的要求。在当代，文化已经成为一个民族的血脉，文化实践形式的丰富多彩直接影响着一个民族的生命力、凝聚力和创造力。因此，开展丰富多彩的文化实践越来越成为民族凝聚力和创造力的重要源泉，成为综合国力竞争的重要因素，成为广大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热切期盼。可以说，科学文化实践形式所要解决的主要矛盾是人们在进行物质生产实践和社会政治实践基础上所形成的已知与未知、无序与有序、现实与理想等之间矛盾，其目的是为从事物质资料的生产和社会政治制度安排的人们提供合理的精神支持和价值关怀。

以上三种基本的实践形式各自具有不同的社会功能。这就要求我们在从事社会实践活动时，既要认识到三种社会实践形式的相对独立性、不能相互替代性，要注意发挥各自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同时，还要认识到三种社会形式又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要通过三种社会实践活动的协调有序，共同推动人类社会的全面发展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