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夜读
〔在工作队的账房里和账房外的草坪上。
〔天近黄昏。
〔赵大忠、陈岩龙背柴上。迎面遇上几个阿佤姑娘,见男子汉背柴,唧唧嘎嘎地笑起来。赵大忠不知她们为什么笑,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傻笑,陈岩龙羞得急把柴捆往地上扔,扔得过猛,把衣服也撕破了,姑娘们笑着跑下。
赵大忠:她们笑什么?
陈岩龙:笑我们哩!
赵大忠:笑我们什么?
陈岩龙:笑我们不是汉子!
赵大忠:我们不是汉子,还是大姑娘啊?
陈岩龙:我们阿佤人的风俗,男子不背柴、不扛水,背柴打水是女人的活。我说不背不背,看!把衣服也撕了!
赵大忠:别生气!群众见我们背柴笑,是因为我们还背得少,以后多背几次,她们就看惯了!自然就不笑了!(取出针线包)脱下来!我给你缝缝。
〔陈脱下衣服交给赵,赵坐在柴捆上缝衣服。
〔娜香姆上。
赵、陈:阿妈!你来了!
娜香姆:啊呀!赵队长,你手真巧哇!还会缝衣服!
赵大忠:干革命嘛,什么都得会,这是我们的传统。我们的军长、师长、团长,个个赛过巧织女呀!
娜香姆:你们这个队伍可真是百里挑一呀!从来没见过!来吧!我给你缝。〔赵将衣服交给娜香姆,娜缝起来。
赵大忠:我有件事,想问问你!那个岩嘎他是阿佤人吗?我看他的手、脚、脸色,都与阿佤人不一样!
娜香姆:我也看他不像。他是三年前,岩郎新官买来的奴隶。说是奴隶,他又不干奴隶的活,岩郎新官什么事都听他的,他还经常往国外跑。
赵大忠:这几天他突然又不见了!你悄悄打听打听,看他到哪里去了?
娜香姆:哎!
赵大忠:陈岩龙!衣服缝好了,去把杨医生找回来开会。(向一边下)
娜香姆:你叫岩龙?
陈岩龙:嗯!
娜香姆:怎么像我们佤族人的名字啊?
陈岩龙:我就是佤族人!
娜香姆:(惊喜地)啊!解放军里还有佤族人?
陈岩龙:解放军是各族人民的子弟兵,什么民族的人都有!
娜香姆:好啦,来!穿上吧!(帮陈岩龙穿衣服,突然发现岩龙臂上的伤疤,吃了一惊)啊!伤疤?!孩子,你这伤疤是怎么落下的?
陈岩龙:听说是叫人咬的!
娜香姆:咬的?你家在哪里?
陈岩龙:我没有家!
娜香姆:你的阿爹阿妈?
陈岩龙:我没有阿爹阿妈!
娜香姆:伤疤?
陈岩龙:阿妈!我去叫人开会!(下)
娜香姆:(看着走去的岩龙,呆呆地站着)伤疤?这伤疤多像我的岩迪亚啊!岩迪亚!我的孩子!十五年啦!你如今在哪里啊?
(唱)见伤疤思往事阵阵心疼,
十五年仇和恨刻在心中。
那一年老天爷把灾星降,
阿佤山闯来了国民党兵。
孩子爹保山寨丧了性命,
狠珠米逼债款抄家拉人,
岩迪亚!我的好孩子!
那时节你才满六岁,
六岁的孩子离娘亲。
哭一声喊一声痛断肝肠,
扯一把拉一把撕碎娘心。
娘为了母子们还能相认,
下狠心咬儿臂做下记痕。
儿被拉走十五年,
十五年没有音和信。
盼儿归,思儿归,
多少思念多少梦
多少思念多少泪啊!
夜夜哭儿到天明。
只哭得弯月云里藏,
只哭得满天星不明。
只哭得山茶不开花,
只哭得孔雀不开屏。
十五年来哭儿泪,
目似澜沧江水波涛涌。
如今世道已改变,
孩子啊!岩迪亚!
为什么你还不回到娘怀中?!
〔杨玉华上。
杨玉华:阿妈!你怎么啦?哭啦?
娜香姆:没……没有什么!
杨玉华:阿妈!你听说没有?岩郎新官要剽牛?
娜香姆:我也听说了!说要办什么“共耕社”?
杨玉华:“共耕社”?他这是要和咱们的合作社唱对台戏!他是想明办共耕社,暗当奴隶主!咱们要告诉乡亲们,可不能上当啊!走!
〔杨玉华、娜香姆正欲下,岩板敲着铓锣上。
岩 板:(向四方吆喝)阿佤人!你们都听着!岩郎新官要剽牛啦!岩郎新官要泡酒啦!请你们来吃肉,请你们来喝酒,请你们来唱歌,请你们来跳舞!阿佤人!快来吧!篝火已经点着了,米酒已经泡好了,大锅的牛肉煮熟了!不分贫家富户,不分奴隶平民,不论家族远近,不论亲朋好友!谁来都有一份啊!(向娜香姆猛敲一锣)娜香姆,你们解放军要办合作社,要剽几条牛?
娜香姆:你……
岩 板:(猖狂地)我看你们哪,连根牛毛也剽不来!(边喊边敲锣下)岩郎新官要剽牛啦!岩郎新官要泡酒啦!
〔岩朴、岩丁、岩桑、娜梅、娜月、娜哈拉及男女群众上。杨玉华、娜香姆上前拦住。
杨玉华:乡亲们!你们这是到哪里去呀?!
众 人:我们?……
娜香姆:阿爹!你怎么也?……
岩 朴:娜香姆!我?……
岩 桑:走哇!走哇!怎么都站下啦?
娜香姆:到哪里去?
岩 桑:去吃肉,去喝酒,去唱歌,去跳舞!
娜香姆:岩桑,你受珠米的欺,还没受够吗?乡亲们!你们不能去!咱们要开会,商量成立农业合作社!
岩 桑:你凭什么不准我们去?就是因为你请解放给你女儿治病,得罪了珠米头人,如今他一不雇我们做活,二不借给我们粮,害得我们饿肚子。如今珠米发了善心,剽牛泡酒办共耕社,你还不让我们去,你是诚心要把我们害死啊!
娜香姆:岩桑!你……
众 人:你们开会有酒喝吗?你们办社有肉吃吗?
杨玉华:将来我们什么都会有的!乡亲们!大家的困难我们知道,只要大家咬住牙忍受一两天,咱们人民政府的救济粮就运来了!乡亲们,珠米的酒,可不是好吃的呀!(唱)猎人最知虎狼性,
奴隶最知珠米的心。
恶狼凶虎性难改,
珠米怎会怜穷人?
你们从前当奴隶,
娜香姆:(唱)命都不属咱自己。
杨玉华:(唱)由他买来由他卖,
娜香姆:(唱)砍头坐牢随他意。
杨玉华:(唱)野菜野果充饥肠,
娜香姆:(唱)三天吃不上半升米。
杨玉华:(唱)芭蕉叶子做衣裙,
娜香姆:(唱)树枝树叶遮风雨。
杨玉华:(唱)老人饿得皮包骨,
娜香姆:(唱)两眶血泪养儿女。
二重唱:从前把咱不当人,
如今怎会有好意?
他明里要办共耕社,
暗里叫咱当奴隶。
破坏咱们合作社,
叫咱穷人心不齐。
咱们受尽了奴隶苦,
怎能再去当奴隶?
乡亲们啊,
毛主席救咱们出了火坑,
可不能再掉进苦井里。
岩 丁:解放!珠米对我们没有好心我们知道,可是,这天不是我们的,这地不是我们的,就连这山上的流水也不是我们的。我们离开了珠米的土地,就没处干活,我们离开珠米一天,就得饿三顿啊!
杨玉华:所以,咱们穷人要组织起来,创办农业合作社,开山引水种稻田,不靠珠米靠自己,才能不受珠米的欺!
岩 板:(暗上)开山引水!哼哼!这山是鬼山,水是神水,开山引水,就要惊神惹鬼!降灾全寨!我看哪个吃了豹子胆,敢动神山一根草?敢破龙山一滴水!
众阿佤:大魔巴!我们不敢!我们不敢!
〔传来木鼓声。
岩 板:木鼓响了!走哇!
众阿佤:走哇!走哇!
娜香姆:你们不能去!
岩 板:(凶狠地)你!闪开!
〔李二娃、陈岩龙上。赵大忠暗上。
李、陈:你凶什么?
岩 板:你想动武吗?什么“阿佤解放是一家”,我看还是解放欺负穷阿佤!
娜香姆:你胡说!
李、陈:你造谣!
岩 板:剽牛是我们阿佤理,你们为什么不让去?
赵大忠:岩板魔巴!挑拨离间,造谣惑众,破坏民族团结,不是阿佤理吧?
岩 板:不敢!不敢!
赵大忠:乡亲们!愿意去的可以去,我们不拦你们!
岩 朴:队长!解放千好万好我们记在心上!
众阿佤:请原谅我们吧!(深深鞠躬下)
娜香姆:娜哈拉!走!咱们回家!
〔几个青年妇女随娜香姆从相反方向下。
〔杨玉华气得坐在一边。
李二娃:我要向毛主席提个意见,中国地方大着呢!要这穷阿佤山干什么?
赵大忠:李二娃!你发什么牢骚?
李二娃:我心里得慌!这些阿佤人真没良心。你把心掏出来给他们煮煮吃了,他也不说你好!
赵大忠:陈岩龙!你呢?
陈岩龙:我对他们也没信心!
赵大忠:玉华同志!你是怎么想的?
杨玉华:我心里很乱!
赵大忠:为什么?
杨玉华: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千言万语,不如魔巴装神弄鬼!为了阿佤人民得解放,我们情愿舍上性命,可是他们连我们一句话也不愿听。前面明明是火坑是苦井,你喊他千声万声,他连一声也不听!我们满腔热情,全心全意做好事换来的却是一块冷冰!
赵大忠:同志们!毛主席说“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我们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我们都好好想一想,我们是不是做到了“完全”“彻底”?我们为阿佤人民才做了一点点事情,就怨人家“没良心”,就说人家“像块冰”,就对人家“没信心”,这种情绪对头吗?我们的老医生杨宏山同志,为了阿佤人民的解放,贡献出了宝贵生命,我们要学习他,完成上级党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赵大忠:(唱)革命人要像高山长青树,
不怕狂风暴雨淋,
革命人要像野草遍地生,
石头缝里也扎根。
佤族兄弟苦难多,
祖祖辈辈受欺凌。
他们受尽千般苦,
却不知哪里是苦根。
他们满腔是仇和恨,
却不知谁是对头人。
只要咱顶住风雨朝前走,
天上没有不散的云。
是水终会归大海,
是鸟总会高飞腾。
勤劳勇敢的阿佤人,
绝不会甘心受欺蒙。
为让社会主义鲜花开,
我们要做阿佤山上的红色园丁。
战士们:队长!我们错了!
赵大忠:玉华同志,这是你爸爸留下的书。有时间再好好读读,它会告诉你如何对待今天的事情!
〔赵把《纪念白求恩》交给杨。张庆元上。
张庆元:报告队长!剽牛会开始了!那个叫岩嘎的也回来了!
赵大忠:知道啦!同志们!阶级敌人可没有睡大觉啊!根据上级指示,这个叫岩嘎的人,与境外的国民党残匪有联系,大家要提高警惕!
众战士:是!
赵大忠:李二娃!你和杨医生看家!其他同志都跟我去参加剽牛会!
战土们:是!
〔赵、张、陈等下。
〔李二娃拿枪去放哨。
〔玉华一人思索着刚才的事情……
〔天黑了,远处剽牛场上烧起了一堆堆篝火,不时传来单调的铓锣、象脚鼓声及阿佤人沉闷的歌声……
〔玉华走进账房,点亮蜡烛,在一张用箱子支起的写字台前坐下来。
(唱)对明灯我把自己问,
为人民我是不是全意全心?
爸爸能为人民献出生命,
我为何遇困难心灰意冷?
〔翻开书本:《纪念白求恩》
(唱)书页上印满了爹的手印,
为革命苦读书夜夜到深更,
书头上横批着两行红字,
红艳艳两行字情深意深。
要做个白求恩式的好医生,
要做个白求恩式的共产党人。
〔国际歌音乐。
〔杨玉华看书……
〔画外音: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五十多岁了,为了帮助中国的抗日战争……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一个外国人毫不利己的精神,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
(接唱)白求恩同志是个外国人,
为中国革命能献身;
咱为兄弟民族求解放,
我为什么这样不耐心?
〔更加如饥似渴地读书,越读越激动,不由得读出声来:“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他对工作的极端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极端的热忱,每个共产党员都要学习他。
(唱)毛主席号召学习白求恩,
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对工作极端负责任,
对同志对人民极端热忱。
看看他,比比我,
玉华心中羞愧万分。
我不该埋怨群众太落后,
我不该对待工作不耐心。
我不该在困难面前闹情绪,
我不该指责群众像块冰。
珠米头人狠毒,
不借粮食逼穷人。
我反把群众来埋怨,
对群众疾苦不关心。
越思越想越惭愧,
我算什么全心全意为人民?
立壮志,树雄心,
为边疆,献青春。
阿佤山即算是块硬铁板,
我也要在这扎下根。
立大志,发誓愿,
冰里踏,火里炼。
学前辈一颗红心为革命,
为建设社会主义新边疆,
愿把生命献。
〔娜哈拉手里拿着两只山鸡上。
娜哈拉:解放姐姐!
杨玉华:小妹妹,天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有病人了?
娜哈拉:爷爷说你瘦了,给打了两只山鸡,让你补补身子。
杨玉华:老爷爷?他不是去参加剽牛会了吗?
娜哈拉:他又回来了!
杨玉华:回来了?为什么?
娜哈拉:不知道。他好像还哭过了!
杨玉华:哦?
娜哈拉:解放姐姐,你干什么呢?
杨玉华:我在读毛主席的书。
娜哈拉:毛主席知道我们阿佤山吗?
杨玉华:知道!不知道怎么会派我们来呢?
娜哈拉:你们也是汉人,为什么这样好?
杨玉华:因为我们懂得共产党的道理。
娜哈拉:共产党?他怎么不来呀?
杨玉华:谁?
娜哈拉:共产党啊!
杨玉华:傻妹妹,共产党不是一个人,他是许多许多人,已经来到阿佤山啦!
〔岩朴老人走过这里,听到她们的话,站下听……
娜哈拉:来啦?他在哪儿?谁是共产党?
杨玉华:赵队长,大老张,还有……
娜哈拉:还有谁?
杨玉华:还有我爸爸!
娜哈拉:(兴奋地)你阿爸!他在哪儿,我怎么没见过他呀?
杨玉华:他在来阿佤山的路上,被人杀死了!
娜哈拉:解放姐姐……(抱住玉华哭)
〔岩朴听到哭声,心如刀割。
杨玉华:别哭,别哭!
娜哈拉:我阿爸也是叫人杀死的,咱们都没有阿爸了!我真恨那个杀你阿爸的人。你认识吗?
杨玉华:我?……不认识!小妹妹,只要咱们各民族的受苦人团结起来,听毛主席的话,听共产党的话,坏人就跑不了!
娜哈拉:解放姐姐!你怎么懂得这么多道理呀?
杨玉华:因为我读了毛主席的书,听了共产党的话!
娜哈拉:我也要读毛主席的书,听共产党的话!你教我吧!
杨玉华:好!我教你学“毛主席”三个字。
〔二人偎在一起,杨玉华扳着手教娜哈拉认字。
杨玉华:毛、主、席。〔岩朴透过灯光看到孩子们亲密的样子,心中万分痛苦。
岩 朴:(唱)两个孩子多亲热,
心贴心儿相依偎。
虽是两个民族人,
真像一对亲姐妹。
她们越好我越心痛,
她们越亲我越惭愧。
对不起救星共产党,
对不起恩人毛主席。
对不起玉华好心肠,
对不起我的小孙女。
狠岩嘎,狠珠米,
借刀杀人施毒计,
我有苦啊!我有恨,
谁能给我伸冤屈!
恨不能挖出贼的心肝来,
千刀万刀剁个碎!
雷公啊!
请你响起千声雷,
打死这帮狠毒鬼,
龙神啊!
请你放下天河水,
洗净我的冤和屈。
〔李二娃上。
李二娃:谁?
岩 朴:我!
〔杨玉华、娜哈拉上。
杨玉华:老爷爷?
娜哈拉:爷爷?
杨玉华:有事吗?
岩 朴:我……
杨玉华:老爷爷,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岩 朴:我说……我?我就是长一身舌头
也说不清啊!(痛苦地跑下)
娜哈拉:爷爷!
杨玉华:老爷爷!
(幕急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