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十五年后，米河渡口。
〔秧歌锣鼓声中，幕启。朝霞满天，山明水秀。
〔景同序幕，唯有大青石上“红军万岁”的字样为“剿匪反霸，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标语所取代。
〔合唱：秧歌锣鼓震天响，
欢声笑语洒山乡。
男女老少庆翻身，
铁牛山下春风荡。
〔场上，玉姑提篮挖着野菜。锣鼓声渐近，玉姑见有人来，低头避至道旁。二旺等人敲着锣鼓，抬着一个过去农村婚嫁喜庆惯用的礼盒上。礼盒里放着光荣花和“光荣军属”木牌。
二 旺：（发现玉姑，挥手让锣鼓停，有意说给人听地）哎！今日咱们给军属送光荣牌，你们说说！军属为什么光荣？
群众甲：这谁不知道！像咱村的霞姑，红军走后，白狗子逼她改嫁，用香火把她的两只眼睛熏瞎了，她也还是等着秋林哥，这就光荣呗！
二 旺：对！可咱村还有这么一个人，丈夫一走，她就在外乡养了个私孩子，还厚着脸皮把一个野男人从江西带回来……
玉 姑：（转身，恳求地）二旺兄弟！你！
二 旺：哼！不要脸！
〔众大笑。二旺一挥手，锣鼓声大作，队伍扬长而去。
玉 姑：（委屈难诉，热泪滚滚）
（唱）冷言冷语刺骨髓，
忍辱含羞心欲摧。
我浑身纵有千张嘴，
十五年委屈诉与谁？
待向乡亲吐真情，
只怕是有口难辩是与非，
无奈我白日里含悲避人走，
深夜里偷洒千滴泪。
大青石啊，大青石！
你可愿为我做见证？
（对大青石）你……你说话呀！
（叹气，接唱）难道你真个是——石心石肠石肝肺！
〔盼盼内声：“娘！”
〔玉姑闻声，急背身抹去眼泪。
盼 盼：（上）娘！二旺又说我们家坏话了。他还骂我，骂得难听死了！
玉 姑：（难言地，抚摸孩子）盼盼！
盼 盼：娘，你哭了？
玉 姑：（指大青石）来，当着这块大青石，给你死去的——春牛伯伯磕个头！
盼 盼：（顺从地）哎！（面对青石恭敬地跪下磕了个头）
〔铁保内声：“玉姑！”铁保上。
盼 盼：（迎向铁保）爹！娘又在想春牛伯伯了！
铁 保：（同情地）玉姑！
（二人相视无语）
盼 盼：（懂事地）娘！我去挖野菜！（提篮跑下）
铁 保：（恳切地）玉姑，解放都两个月了，该把孩子的事告诉乡亲们了！
玉 姑：不，春牛不在了，你就是孩子的爹。盼盼不能没有爹呀！
铁 保：可她的爹是春牛，她是红军的孩子，烈士的后代呀！解放以前，怕白狗子知道了，保不住孩子的命，可现在……
玉 姑：十多年前的事，现在说了，乡亲们也不会相信的。
铁 保：孩子的事，霞姑不是知道吗？
玉 姑：她原想出来说话，可我没让她说。
铁 保：你这是为什么？
玉 姑：（温情地）铁保！盼盼大了，要是让她知道你不是她的……你们俩都是我的亲人，我谁也离不开呀！
铁 保：可这冷言冷语的，让你受委屈了！
玉 姑：咱们忍着吧！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只要咱们三口人平平安安，再别分离……
铁 保：玉姑，要不，回我们江西去！
玉 姑：（急忙地）不！铁保，我们哪儿也不能去！盼盼的家，在这儿！盼盼的根，在这儿呀！
铁 保：好吧，我听你的！（欲上山砍柴）
玉 姑：铁保，早点回来！
铁 保：哎！（铁保下，玉姑随下）
〔音乐起。霞姑穿戴一新，满面春风上。
霞 姑：（唱）昨日县里把喜讯传，
秋林哥就要回家转。
惊喜难抑泪盈面，
十五年愁云今朝散。
秋林啊！
虽说我双目失明心犹在，
伴你出征随你还。
从今后恩爱旧情续新谱，
皓月明星永相伴。
玉 姑：（上）霞姑姐，什么事这么高兴？
霞 姑：玉姑！秋林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玉 姑：（一惊）什么？秋林哥还活着？
霞 姑：（高兴地）活着！活着！
玉 姑：头五年，不是说他和春牛俩一块儿……
霞 姑：是呀！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昨天县里捎信来，我爹已经进城接他去了！
玉 姑：就回来他一个人？
霞 姑：兴许春牛也还活着呢！等秋林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玉 姑：哎！（还想说什么，见来人，欲走）
〔元婆手持龙头拐杖上。
玉 姑：（不敢照面地，对元婆弯腰致礼）干娘！
元 婆：（不加理睬，径自对远处）冬妹子！叫乡亲们都到这儿来！
〔玉姑低头急下。
霞 姑：（恭敬地）元婆！
元 婆：霞姑，你有福啊！你总算盼到头了！
冬 嫂：（上，对内喊）快来呀！霞姑嫂子在这儿呢！
〔乐起，锣鼓声中，男女乡亲手捧“光荣军属”牌及大红花上。
〔合唱：天大的喜事迎头降，
秋林哥就要回家乡。
全村老少来贺喜，
霞 姑：（唱）霞姑我心中怒花放。
男青年：霞姑！
（唱）乡政府送来军属牌，
红底金字闪光芒。
恭喜你呀恭喜你，
光荣军属人赞扬。
女青年：（献上红花）
（唱）村公所送来光荣花，
佩戴胸前迎春放，
恭喜你呀恭喜你，
情真意坚心愿偿。
姑娘甲：大家看哪！霞姑戴上大红花，又成新娘子了！（众笑）
冬 嫂：你们笑什么，这叫久别赛新婚嘛！
霞 姑：（捉住冬嫂欲打）你又胡说！
冬 嫂：（打趣地）哟，新娘子害羞啦？害羞在家躲着呀，一大早站在这儿等谁呀？（众又笑）
霞 姑：（坦然地）十五年前，我在这儿送走他，如今，我也要在这儿迎他回来！
众 人：好！说得好啊！
元 婆：霞姑说得对！咱村出去三十九个红军，秋林头一个回来，咱们要好好欢迎！（对二旺）二旺，到时候，你那锣鼓可得给我敲响点！
二 旺：您放心！到时候看我的！
冬 嫂：元婆，刚才玉姑也来了？
元 婆：（不屑地）我没看见！
群众乙：这时候，她还有脸出来？
冬 嫂：是呀，把咱红军家属的脸都丢尽了！
霞 姑：你们不要这样。她是听说春牛哥不在了，才跟上铁保的。
二 旺：霞姑，全村就你护着她。红军才走没两年，她带着野男人从江西回来，都抱着孩子了！
元 婆：哼！王宝钏等薛平贵，在寒窑里还守了十八年呢！
群众甲：还是咱霞姑好。别看眼睛看不见，心里亮着呢！当年，不是传说秋林哥也不在了么，现在怎么样？这叫好人有好报！
姑娘甲：兴许咱春牛哥命大，也活着呢！
二 旺：要是春牛哥也回来了，够玉姑喝两壶的。
姑娘甲：元婆，你不是说过，十五年前，地主肖老财想要霸占玉姑做偏房，让春牛哥一把火把肖家大院烧了个精光么？
元 婆：是呀，就为这孩子有骨气，我才收他做了干儿子！
二 旺：我要是春牛哥，这回回来，非一枪崩了那野男人不可。
冬 嫂：起码也要拉着那不要脸的到贞节牌坊磕三个响头！
霞 姑：算了，你们别说了。梅花，你给我看看河里来船没有？
二 旺：我来看！
姑娘甲：就你眼睛尖！
二 旺：我娘给我取名二旺，望的就是红军，眼睛不尖还行？（跑上青石眺望）
郭朝辉：（边说边上）二旺，看什么呢？
二 旺：郭干部，我看县里的粮船来了没有。
郭朝辉：元婆，县里通知：这两天土匪闹得很凶，粮船过不来。秋林同志也许走旱路回来，还是叫霞姑回家等着吧！
元 婆：对，叫二旺留点神，秋林一到就告诉大伙。
郭朝辉：好！（对众人）乡亲们！种子粮暂时到不了，为了抢季节，大家先犁田做好准备。
〔众人分头下。
〔乐起。李春牛风尘仆仆健步走上。
李春牛：（唱）告别了滔滔延河水，
杜鹃声声唤我归。
巍然青石今犹在，
梦中相见千百回。
忆当年玉姑送我到青石旁，
赠我玉镯相依偎。
缔结同心情不移，
天长地久永相随。
〔伴唱：心上的山啊，心上的水！
心上的乡亲，心上的妹！
情思绵绵如甘泉，
一口喝得心儿醉。
〔伴唱声中，李春牛手捧清泉畅饮。〔远处传来盼盼“送郎当红军”的歌声，李春牛顿时怔住。
李春牛：（欣喜地自语）是玉姑！
（高兴地和唱）
我妹志气高，
莫把眼泪掉。
胜利时，重相逢，
白头呀同到老。
哎呀，我的妹，我的妹！
〔盼盼上。
盼 盼：（发现是解放军，惊喜地）红军伯伯！
李春牛：（为盼盼酷似当年玉姑惊了）你？
盼 盼：我叫昐盼！
李春牛：别动！让我看看你！
盼 盼：（惊异地）伯伯！
〔伴唱：是眼花？是梦幻？
扑朔迷离心意乱。
李春牛：（唱）若不是她将伯伯叫，
错以为玉姑到眼前。
〔伴唱：为什么她这般像玉姑，
音容笑貌一样甜？
李春牛：（唱）难道说玉姑已改嫁，
生儿育女另建家园？
（急切地）盼盼，你今年多大了？
盼 盼：十五岁呀！
李春牛：十五？（自语地）不对！
盼 盼：（着急地辩白）伯伯，我是十五岁！属牛的！
李春牛：（旁唱）十五年前新婚别，
玉姑送我情意绵。
岂能分手就改嫁？
险些错把玉姑冤！
（对盼盼）姑娘，你是谁家的孩子？
盼 盼：我爸爸名叫铁保，我们家是我一岁的时候从江西搬来的。
李春牛：（完全放心地）啊，这就对了！
盼 盼：（误解地）伯伯，你不相信我？
李春牛：（快乐地，另有所指地）我相信！我相信！
盼 盼：（也乐了，二人大笑）伯伯，你知道一个叫李春牛的伯伯吗？
李春牛：（感兴趣地）你问他干什么？
盼 盼：他还活着吗？
李春牛：（大笑）活着！他的命可大啦！
盼 盼：（惊喜地）真的？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春牛：（幽默地）傻孩子！
他马上就回来！
盼 盼：（高兴得跳起来）哎呀！我快告诉我娘去！（欲跑）
李春牛：（奇怪地）你娘是谁？
盼 盼：（边说边跑下）现在不告诉你，待会你就知道了！
李春牛：（笑）这孩子！
〔郭朝辉、二旺上。
郭朝辉：（发现春牛，误以为秋林，惊喜地）哎呀，你可回来了！欢迎欢迎！
李春牛：（不认识地）你是？
郭朝辉：（上前握手）我是村里的干部，我叫郭朝辉！（对二旺）还愣着干什么？快告诉大伙！
二 旺：（醒悟过来，俏皮地行个军礼）是！（急跑下）
郭朝辉：乡亲们早就盼着你。（接过春牛的背包）你爹呢？
李春牛：（摸不着头脑地）我爹？
郭朝辉：你没见着？桂爹昨天就进城接你去了！
李春牛：你是说秋林同志的爹吧？
郭朝辉：（一怔）你不是秋林？
李春牛：我叫李春牛。我是回来接玉姑的！
郭朝辉：（想不到地）接玉姑？
李春牛：这些年让她等苦了！她还好吗？
郭朝辉：（支吾地）这……好！好！
〔元婆、霞姑上。
元 婆：（喊着走来）秋林！……
李春牛：（迎上前去）干娘！我是春牛呀！
霞 姑：春牛？
李春牛：霞姑嫂！你的眼睛？
〔二旺吹着唢呐，带领众乡亲敲着锣鼓上。李春牛一一寒暄答礼，一片欢腾。
〔郭朝辉暗暗地拽过二旺，告诉真情，二旺大惊。恰逢铁保担柴路过，也对春牛点头微笑，春牛迎上前去。二旺见状，拦之不及，急得跺脚。
二 旺：（暴躁地把手一挥，命令地）别敲了！
〔锣鼓声顿停。众回头，见是铁保，全都目瞪口呆。静场。
铁 保：（被春牛握住手，腼腆地）秋林哥回来了？
李春牛：（热情地）大哥贵姓？
铁 保：我叫铁保！
李春牛：（像见了老朋友）啊！你就是盼盼的爸爸！江西老表！（递烟）
〔盼盼高兴地跑上。
盼 盼：爹！秋林伯伯！我娘看你来了！〔玉姑内声：“秋林哥！”
元 婆：（几乎是同时地，拉着春牛欲走）走！跟我回家去。
〔玉姑喊着跑上。
玉 姑：秋……（发现是春牛，顿时惊呆）
李春牛：（见是玉姑，大惊）玉姑？
玉 姑：（像从噩梦中惊醒，爆发地）天哪！（掩面跑下）
李春牛：（欲追，被元婆拉住，大声地）玉姑！
元 婆：（对锣鼓队，发泄地）给我敲！
〔锣鼓声大作，乐起。
〔伴唱：盼来亲人归故里，
又惊天外落霹雳。
（幕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