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苦恋·离歌
〔一九二四年五月，北京。
〔何孟雄、缪伯英家。
〔屈修文紧急敲门入内，不待寒暄——
屈修文：情况紧急，叛徒叛变告密，供出了大批我党员干部名单。（对缪伯英）你已暴露身份，大钊先生让你马上撤离北京，回湖南老家暂避。
缪伯英：那先生——
屈修文：先生很安全，这是你们明天的船票。
何孟雄：明天？不……伯英，我们现在就走！
缪伯英：那我们怎么和组织联系？
何孟雄：组织会来找我们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收拾行李，然后匆匆离开。
〔留下屈修文一人。
〔光隐。
〔长沙，板仓。
〔枫树湾，一棵大枫树上高高搭着三个鸟窝，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落寞。
〔门口，缪伯英父母和弟弟在翘首相盼。
缪 母：（唱）昨夜房内灯花爆，
清晨枝头喜鹊闹，
适才有人报佳讯，
忙到门前接玉桃。
缪立三：爹娘，你们看——姐姐来了！
〔缪伯英内喊：
“爹——娘——！”
〔缪伯英见到父母，扔了手中行李，径直跪倒在父母膝下！
缪伯英：（唱）
请接受不孝儿深情一拜……
缪 父：五年了——
缪 母：是啊，五年了！
（唱）你北京一去就没回来，
可夜夜都在娘的怀，
日子过得怎么样，
是冷是暖费娘猜。
何孟雄：岳父岳母好！
〔何孟雄也深鞠一躬。
〔缪父打量何孟雄。
缪 父：好，好！
缪 母：（对伯英）快起来，快起来！
〔缪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缪伯英：妈——
〔一众进屋。
〔缪伯英环视阔别五年的家，发现桌上有吃的！
缪伯英：油炸红薯片，好香啊！（抓起一片塞到嘴里，又抓了一片塞给何孟雄）还有花生米、蚕豆，都是我最爱吃的！
缪 母：先别吃这个，马上就吃饭了！
缪伯英：（悄悄地说）妈，我想吃酸萝卜，酸豆角，酸辣椒！
缪 母：酸萝卜，酸豆角，酸辣椒？（指着缪伯英肚子）是个儿子！
缪伯英：（娇嗔地）妈——
缪 母：老头子，帮我去烧把火——（二人下）
何孟雄：三弟，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回来呀？
缪立三：有人告诉我的。
缪伯英：（警觉）谁告诉你的？
何孟雄：那人长什么样子？他还说了些什么？
缪立三：（唱）他头戴青箬笠，
身穿棕蓑衣，
讲的一口长沙腔，
一看就是乡里的。
缪伯英：还有呢？
缪立三：（接唱）问他名和姓，
他对我笑眯眯，
走了好远才回头——
何孟雄：他说什么？
缪立三：他把斗笠取下来又戴上，说了声——
（接唱）九九八十一。
缪伯英：九九八十一！哈哈哈！
何孟雄：九、九、八、十、一？
缪伯英：人家是在逗三弟，拿着斗笠摘下又戴上，这叫——“九九八十一，农民戴斗笠”，（悄声地）肯定是我们的同志！（对立三）立三，下次见到这人，你就揪住他——
缪立三：干什么？打架呀？
缪伯英：你就说，我姐说了“七七四十九，请你喝杯酒”。记住了？
缪立三：好，记住了！
何孟雄：（对缪伯英）这乘法口诀又有什么玄机啊？
缪伯英：玄什么机呀？马上开饭，酸辣椒炒鸡！
〔缪父缪母端菜上——
缪 父 缪 母：吃饭，吃饭啰——
〔一家人热热闹闹围桌而坐，相互敬酒夹菜，其乐融融。
〔门前的喜鹊叽叽喳喳又叫了起来，缪伯英闻声端碗朝屋外的喜鹊逗了几声。
缪伯英：立三，还记得小时候妈教我和你唱的那首歌吗？
缪李三：当然记得！
“鸟唧鸟唧，你在哪里？”
缪伯英：“我在窠里。”
缪立三：“你为何不出来？”
缪伯英：“我烂嘎衣裳。”
缪立三：“你为何不补起？”
缪伯英：“我多嘎崽唧。”
缪立三：“你为何不浸嘎？”
缪伯英：“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众 人：“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大家笑作一团。
〔清晨，阳光照进枫树湾。
〔鸡鸣狗吠伴着“哞哞”的牛叫声。
〔突然传来立三的喊声：“七七四十九，请你喝杯酒——”
〔缪伯英闻声披衣跑出屋，远远看到立三拉扯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
缪伯英：立三，你喊什么呀？
缪立三：姐，快来！我揪住九九八十一了！（又对揪住人）
“七七四十九，请你喝杯酒……”
缪伯英：别喊了，姐来了！
〔缪伯英跑了过去，立三松手，悻悻地走开。
〔缪伯英和戴斗笠人握手后，戴斗笠人交给缪伯英一封信，走了。
〔缪伯英匆匆展信，看信后进屋将信交何孟雄——
何孟雄：怎么？
缪伯英：我们身份又暴露了——
〔缪父闻声出了房门。
何孟雄：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去长沙。
缪伯英：可……才来就走，怎么跟爸妈开这个口？
何孟雄：实话实说……
缪 父：什么都别说了，赶紧收拾东西，你们走吧！
〔光隐。
〔门口送别。
〔缪立三拉着何孟雄。
缪立三：（唱）九九八十一，
（白）你们来了——
（唱）七七四十九，
（白）你们走了——
你们就像一阵风，
来来去去好自由。
哎呀呀这个口诀呀，
让我欢喜让我忧。
缪 母：（唱）板凳没坐热，
甜酒没酿熟，
该说的还没说，
该看的没看够。
哎呀呀，我的孩子啊，
妈妈舍不得你们走。
缪伯英：（唱）舍不得也要舍，
我的妈妈啊。
缪 母：（唱）留不得就不留，
我的女儿啊。
缪 父：（唱）说声走，
阳关千叠也留不住。
（五人重唱）说声走，
思念万种又从头。
缪 父：走吧，知你们心志高远、肩负重任、家国情怀、日夜于心，走吧，孩子们——
（合唱）舍不得也要舍，
留不住就不留。
绿水本无忧，
因风你就皱了面。
青山原不老，
为雪你就白了头
〔缪伯英、何孟雄走了。
〔缪父、缪母在风中默默远送……
〔天空中鹅毛飘絮，雪落板仓暗无声……
〔一九二五年五月三十日，上海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青沪惨案）！
〔长沙街头，中心路口。
〔舞台：一巨大横幅“湖南省青沪惨案雪耻会”，一群准备参加游行的学生从四面八方涌来，集结在横幅下，引来大批围观群众。
众 人：（唱）五卅，五卅，
上海日军屠杀。
五卅，五卅，
工人死伤巨大。
响应，响应，
满街抗议声音。
响应，响应，
祭奠死去亡灵。
〔缪伯英带领一支“袜套草鞋”的女学生队伍冒雨走来，缪伯英抛撒传单，如雪片纷飞……
缪伯英：（唱）亲爱的同胞听我说，
无辜的工人遭横祸，
暴力镇压武力恐吓，
帝国主义他凭什么？
众 人：（唱）凭什么？凭什么！
缪伯英：（唱）中国的土地中国人生活，
中国的事情要中国人做。
（夹白）我们不是奴隶！
我们不是机器！
（唱）我们心中写着中国！
脚下的土地也写着中国！
众 人：（唱）响应，响应，
满街抗议声音。
响应，响应，
祭奠死去亡灵。
缪伯英：（唱）为公平的世界高呼，
为苦难的人民呐喊。
为华夏儿女的荣耀挽起手，
为炎黄子孙的尊严并起肩，
加入我们的队伍吧！
用热血向列强宣战！宣战！
〔围观的群众也加入游行的队伍中。
众 人：（唱）五卅，五卅，
上海日军屠杀。
五卅，五卅，
工人死伤巨大。
响应，响应，
满街抗议声音。
响应，响应，
祭奠死去亡灵。
缪伯英：（高喊）游行开始！
〔歌声中，一群女学生操着一口长沙方言在缪伯英的指挥下整齐地边走边舞边喊口号。
〔何孟雄提着行李箱上场。
女学生们高呼：（方言）草鞋赤脚，
女子联合，
团结起来，
爱国救国……
〔“女子宣传队”打着快板走来——
（方言）世间一切靠不住，
靠得住的是群众。
救国要取大规模，
坚持到底勿为动。
奉劝诸君齐努力，
坚决不做亡国种。
〔“女子纠察队”走来，扛着木棍操练步伐——
（方言）纠察纠察，女子纠察，
齐眉棍，舞落花，
扬善举，惩恶霸，
无情棍，肩头架，
谁敢行凶我就打。
〔“女子募捐队”走来……
〔游行队伍声势浩大，群情激奋！何孟雄看见舞台另一侧的缪伯英，几次想过去找她，却都被游行队伍隔开。眼看缪伯英即将跟着游行队伍离开，何孟雄只能大喊。
何孟雄：伯英——伯英——
〔缪伯英回头，看见了队伍另一边的何孟雄。两人终于在人群中相遇。
缪伯英：孟雄——你怎么来了？
何孟雄：刚刚接到任务，马上要离开长沙，临行前放心不下你。
缪伯英：又要去哪里？
何孟雄：北京——张家口——包头，京绥线！
〔远处游行同伴呼喊缪伯英。缪伯英匆匆回头。
肖芷兰：伯英——快走啦！
缪伯英：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你给我听着，不能坐牢，不能受伤！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能少！（说完欲离开）
〔何孟雄一把抓住缪伯英的手。
何孟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不准打赤脚！
〔缪伯英点点头，转身奔向游行队伍，离开。
〔留下何孟雄一人在舞台上，看着刚刚握住过缪伯英的手。
何孟雄：（唱）握住你的手，
握住了期待等候。
握住你的手，
握住了离别的酸楚，
重逢的泪流。
〔缪伯英在高处出现，回眸看到何孟雄去影——
缪伯英：（唱）握住你的手，
人生同感受，
关山万里云和月，
都在手心两厮守。
〔游行队伍又涌现在缪伯英周围。
〔赤脚女学生队、女子纠察队，口号声此起彼伏。
〔缪伯英指挥着队伍，散发传单。
〔突然她悄悄地弯下腰，捂住了腹部……
（女声合唱）：
英姿飒爽抖擞女界精神，
领头人却是你一位临盆的母亲。
〔众游行女生迅速围拢，掩住缪伯英。
〔女伴唱：天，你别下雨。
地，你别刮风。
天地，你要护佑她，
母顺产，儿顺生。
缪伯英：（唱）像炙烤在火山口，
像坠落在冰窟窿，
冰火两重的轮回，
肆虐着我的魂灵。
〔女伴唱：你，屏住呼吸，
你，攒足精神，
只待石破天惊时——
〔一声婴儿啼哭。
（合唱）天地间一轮红日冉冉升。
〔缪伯英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出现在女生环顾之中。
〔沐浴新世界，红日冉冉升。
〔定格，收光。
〔一阵“哦、哦、哦”哄孩子的声音。
〔光启。缪母又是哄孩子，又是
冲奶粉，忙得团团转。
缪 母：（唱）没有孙孙想孙孙，
有了孙孙好揪心。
玉桃她为工作辛劳奔走，
还未满月就出了远门，
可怜这小重九嗷嗷待哺，
一阵阵直哭得地暗天昏。
孙儿孙儿你莫哭啰，
听外婆唱支曲宽宽你思娘的心！
〔缪母唱起：鸟唧鸟唧，你在哪里……
〔歌声中小重九睡着了。
〔缪伯英拿简单行李进门。
缪伯英：妈——我回来了！
〔欲奔向摇篮，妈阻止，示意轻声。
缪 母：好不容易哄睡了，都哭得没声音了。
〔缪伯英轻轻走到摇篮边，内疚地看着小重九。
缪 母：可怜啊，七个多月就早产了，没吃几天奶，你这月婆子就出门到处忙，把奶都胀退了。
缪伯英：妈——
〔像个罪人般低下了头。
缪 母：你看看，都三个月了，还没人家做三朝的孩子大，造孽啊……
缪伯英：妈——！
〔忍不住流泪。
缪 母：玉桃啊，你二十六岁生孩子不容易，你要多在家抱抱他，喂喂他，这工作就少干点行吗？妈求你了——！
缪伯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妈——！
〔哭声惊醒了重九，又哭了！
〔缪伯英忙抱起孩子，缪母忙递上热好的奶。
〔孩子吃奶不哭了。
缪伯英：妈，你也歇一会吧。
缪 母：嗯，老了，妈也做不动了……
〔缪伯英哼起“鸟唧鸟唧”看着儿子……
缪伯英：（唱）
多么想顿顿喂你甘甜的乳汁，
多么想夜夜抱你睡到天光，
多么想相依相伴陪你成长，
多么想一家团聚到地老天荒。
儿不知娘的肩上有一副重担，
那是天下劳苦人千年的梦想。
儿不知娘的面前有一条长路，
山重水复靠娘用双脚去丈量。
缪 母 缪伯英：（二重唱）孩子啊——
娘愿为你吃世上最苦的苦，
（再苦也不怕，）
娘愿为你忍世上最痛的痛。
（再痛也能忍。）
一代又一代，代代都这样，
那就是女人的坚忍母亲的善良。
〔光隐。
〔一九二七年，四月。
〔何孟雄神情憔悴，拿着报纸悲愤地推门入内。
缪伯英：孟雄，你怎么了？
何孟雄：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李先生他——
（李大钊画外音：不能因为反动派今天绞死了我，就绞死了伟大的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必须在中国得到光辉的胜利！）
〔缪伯英、何孟雄遥对天空哀悼：永别了——先生！永别了——恩师！
何孟雄：伯英，你看……
（把报纸给缪伯英）
缪伯英：什么？他们俩也……登报脱党了？
何孟雄：疾风知劲草，烈火识真金。从此后和他们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伯英，收拾一下，我们又要搬家了！
缪伯英：去哪儿？
何孟雄：上海——
〔两人收拾行李。
〔屈修文、肖芷兰提着行李上。
屈修文：（唱）树大要开杈，路长要开岔。
肖芷兰：（唱）十指有长短，儿大要分家。
〔伴唱：天要落雨娘要嫁，
自蒙盖头自打发。
〔何孟雄、缪伯英提着行李准备离开，一开门正好撞见屈修文、
屈修文 何孟雄 肖芷兰 缪伯英：（四重唱）怀念另一条路，
唯有会当凌绝顶。
怀念另一条船，
心中有彩虹桥。肖芷兰……
缪伯英：你们——？
肖芷兰：我们要去上海了，临行前和你们道别。伯英，我答应过要送你一双鞋，这鞋早就做好了，一直没机会给你……我们姐妹一场，你一定要收下……
何孟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走吧！
〔两人欲离开，屈修文阻止。
屈修文：（唱）林中有两条路，
你永远只能走一条，
心中却怀念着另一条啊，
还有那一路的芳草。
何孟雄：（唱）山中有千条路，
你永远只能走一条，
唯有会当凌绝顶啊，
从不眷顾沟壑些小。
肖芷兰：（唱）江上有两条船，
你永远只能驶一条，
心中却怀念着另一条啊，
还有那满帆的歌谣。
缪伯英：（唱）江上有千条船，
风雨中任飘摇，
心中却有彩虹桥一道，
还有彼岸花雨满江红日照。
屈修文 何孟雄 肖芷兰 缪伯英：（四重唱）还有一路芳草，
从不眷顾沟壑些小。
还有满帆歌谣，
彼岸花雨满江红日照。
〔肖芷兰把鞋塞到缪伯英手里。
何孟雄：伯英，我们走！
缪伯英：好！
屈修文：你们去哪儿？
何孟雄：这是我们党内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光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