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秋
〔锣鼓鞭炮声骤起。
〔一队似婚似丧的男女宾客簇拥着祥生、巧儿在举行婚礼。
〔合唱：一拜哟天地哟，
天阔啰地那个宽啰。
二拜哟高堂啰，
高堂哟安康。
夫妻哟交拜啰，
交拜哟成那个双啰。
同入哟洞房啰，
洞房啰同欢。
哟哟，
哟哟。
〔婚礼队伍下。
〔舞台口一角：黑爹身披冬娃衣服，抱着猎枪百无聊赖地喝酒。
黑 爹：（哼唱）秋季里，冷月光，
喝口老酒咒婆娘，
你抱起心肝儿子他乡走，
只剩那蟋蟀……诉说短和长。
〔从衣服中滑落出一串珠子。
黑 爹：噫——苦楝珠！这不是二十年前让我的婆娘带走的那串珠子吗？怎么又回到我这儿来了？……是的，是的！珠子回来了，可我的儿子呢？我的婆娘呢？我的儿子……我的婆娘……楝花——楝花。
〔黑爹跌跌撞撞地呼喊着下。
〔远处又隐隐传来鞭炮、锣鼓声。
〔楝花手挽包袱，一步三回头地上。
楝 花：（喃喃地）放喜炮了……是巧儿进门了……
（唱）鞭炮响，喜乐奏，
送我楝花出山沟。
分外事，莫再求，
只当山溪傍山流。
伤心话，不再有，
吞入肺腑化祷祝。
口祷祝，
心祷祝，
祷祝你们长相守，
新燕入巢莫恋旧，
以心换心度春秋。
情祷祝，
意祷祝，
祷祝你们到白头，
三只鸳一江水，
我愿独自寻孤洲。
〔楝花欲走，却又在祥生抱她摘花的树下停住。
楝 花：（唱）祥生哥啊，
我的祥生哥哥，
欠你十分爱，
已还九分九，
还剩一丝扯不断，
牵肠挂肚无尽头。
〔合唱：她比白云轻，
她比滴水瘦，
她是风一缕，
不劳人缠绕在心头。
〔楝花拢了拢头发，毅然离去。
〔巧儿胸挂红花，慌慌张张上，遇楝花。
巧 儿：楝花姐，快告诉我，出山的路怎么走啊？
楝 花：你也要出山？今天，不是你和祥生哥的好日子么？
巧 儿：什么好日子？！（扯下红花）我从来就没答应嫁给他，我要去找我喜欢的人！
楝 花：山外天地那么大，你去找谁呀？
巧 儿：（脱口而出）找我的小药工呀！
楝 花：什么，小药工？！你说的是那个外乡人？
巧 儿：嗯，我现在就去找他。
楝 花：（目瞪口呆）你，你就是小药工的……
巧 儿：楝花姐，你怎么啦？
楝 花：不，你不能走……
巧 儿：为什么？
楝 花：你不能和他成亲。
巧 儿：我和谁成亲关你什么事？
〔山路上传来祥生的喊声“巧儿——”
〔楝花抓住巧儿，二人扭作一团。
巧 儿：放开我，放开我！
楝 花：巧儿在这儿，在这儿！
〔祥生匆匆上。
楝 花：（疯狂地）祥生哥，她要逃跑。她要到山外去！你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呀！
巧 儿：放开我，放开我，你这妖精！
祥 生：（对楝花冷冷地）放开她！
楝 花：不！
祥 生：我要你放开我的新娘子……
楝 花：（如刀割心）啊——
〔楝花松开了手，巧儿欲打楝花，被祥生拦住。
祥 生：要走，你尽管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走，我祥生绝不勉强和自己不同心的女人。
巧 儿：那好，给我指条路，让我明明白白地走。
楝 花：不能啊！祥生哥，你知道她要去找谁吗？
祥 生：你们找谁我都管不着！（扯下红花后，为巧儿指路）走这去吧！
楝 花：（仍拦巧儿）不——她要找的人就是那个外乡小药工啊！
祥 生：什么？（对巧儿）你也要去找他？
巧 儿：（狠狠地打了楝花一耳光）我让你管闲事！
〔祥生抓住巧儿手，焦急万分。
祥 生：巧儿，你听我一句话：你可以去找任何男人，就是不能去找那个外乡人。
巧 儿：我也让你听一句话：除了小药工，任何男人我都不要！
〔巧儿挣脱祥生，向山外冲去。
楝 花：巧儿——
（拦住巧儿，双膝跪下）
（唱）我的好妹妹，
你不能去，
我不能让你代我去赎罪呀。
巧 儿：赎罪？
楝 花：（唱）我得了瘟病，
我不想死，
我去找了小药工，
把病传给了他。
我害了他，
我害了你，
也害了祥生哥。
我不是人，
我不是人哪。
巧 儿：你……你们这是说些什么呀？
样 生：她……已经做了小药工的人。
巧 儿：什么？（揪住楝花）真的？
楝 花：是真的……
（唱）求妹妹留下，
让姐姐出山去找他，
找他赎回罪孽。
〔巧儿看看楝花、祥生，又拿起楝花手中的包袱，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巧 儿：天哪——这不公平啊！
巧 儿 祥 生 楝 花：（三重唱）不公平的天地，
祥 生：不公平的人心，
楝 花：不公平的命运。
巧 儿：你太昏庸，
祥 生：你太无情，
楝 花：你太残忍。
巧 儿：你为何这样？
祥 生：你为何这样？
楝 花：你为何这样？
巧 儿：苦苦地捉弄人，
祥 生：苦苦地折磨人，
楝 花：苦苦地吞杀人。
巧 儿：抬头把天问，
祥 生：啊，
楝 花：天，
巧 儿：啊，
祥 生：天高云无影。
楝 花：天无语，
巧 儿：低头把地问，
祥 生：啊，
楝 花：地无声，
巧 儿：啊，
祥 生：地无声，
楝 花：山深林也沉。
〔楝花手挽包袱凄绝地迈开了出山的脚步。
〔黑爹拿冬娃衣服、苦楝珠上。
黑 爹：楝花，快告诉爹，这衣服是谁的？
楝 花：是……是外乡小药工的。
黑 爹：口袋里这串珠子又是从哪儿来的？
楝 花：（摇头）……
巧 儿：这是他父亲给他的。
黑 爹：哦？他父亲？
巧 儿：他说，这是他爹送给他母亲的定情物。
黑 爹：那小药工有多大年纪？
巧 儿：和我一般大。
黑 爹：和你一般大！（狂喜）我的儿子！我找到我的亲儿子啦！我找到我的亲儿子啦——！楝花，他就是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呀！
〔楝花手中包袱悄然落地。
〔静场。
楝 花：（轻轻地）我不是人，我是鬼……（狂叫起来）我是吃人魔鬼！我是害人的妖精哪——
〔撕心裂肺，撼天动地的唢呐声。
〔楝花怆然倒地。
〔祥生、巧儿、黑爹隐去。
〔灯光转换时空。
〔伴唱：爱悠悠，
恨幽幽，
心忧忧，
步游游。
〔披头散发的楝花从地上爬起。她唱着、笑着，随着歌声，孩子般地满山舞着、闹着。
楝 花：（唱）从前有座山，
山上有棵树，
天上飞来金翅鸟，
鸟儿变仙姑。
咚咚锵咚咚锵，
咚锵咚锵咚咚锵，
仙姑坐灶上，
猴子来打鼓，
打得仙姑发了怒，
猴子红屁股。
咚咚锵咚咚锵，
咚锵咚锵咚咚锵。
〔巧儿背背篓下山，见楝花。
巧 儿：（怜悯地）楝花姐——（欲扶起坐在地上的楝花）
楝 花：祥生嫂！（惊慌地躲避）我不是人，我是鬼，我是吃人的魔鬼，我是害人的妖精……
巧 儿：楝花姐，跟我一块儿回去吧。
楝 花：（突然神经质地）嘘！
巧 儿：什么呀？
楝 花：（神秘地）有人进山来了！
巧 儿：（听着）没有哇！
楝 花：（欣喜若狂地）是他，是他！我的弟弟！（欲往山下跑）弟弟——弟弟——
〔巧儿忙拦住楝花。
巧 儿：楝花姐，别再胡闹了，我们回去吧。
〔巧儿连哄带拖拉楝花下。
〔由远及近，果真响起了冬娃的歌声。
〔冬娃背药篓兴致勃勃上。
冬 娃：（唱）山里的大雁来又去，
山外的人儿去又回，
大雁飞去为温暖，
冬娃归来为的是巧儿妹。
〔巧儿返路来取背篓，与冬娃相遇。
冬 娃：（唱）巧儿巧儿我的妹吔。
巧 儿：（唱）你，你别靠近我啰。
〔冬娃调皮地靠近巧儿。
冬 娃：（唱）要我不靠近你就不靠近你。
巧 儿：（唱）你，你快离开我啰。
〔冬娃调皮地拥住巧儿。
冬 娃：（唱）要我离开你我就离开你。
〔巧儿挣脱冬娃，冬娃从兜里拿出一朵红花。
冬 娃：（唱）巧儿你看这是什么，
让我给你头上戴朵花。
来吧，来吧——
让我们来拜天地。
巧 儿：别拜了！
（唱）我早都拜过了。
冬 娃：（唱）拜过了？他是谁？
他是谁——
巧 儿：（唱）祥生、祥生、祥生——
冬 娃：（唱）啊……
山有信，
树有果，
山里人翻云覆雨为什么？
巧 儿：（唱）山已枯黄，
树结苦果，
外乡人心口不一为什么？
冬 娃：（唱）你为何不等我？
巧 儿：（唱）你早就忘了我。
冬 娃：（唱）你犯下天大错。
巧 儿：（唱）你闯下灾和祸。
冬 娃：（唱）是你错怪我。
巧 儿：（唱）是你害了我。
冬 娃：（唱）为什么？为什么？
巧 儿：（唱）你自己知道，不用我来说。
冬 娃：（唱）要你说，要你说。
巧 儿：（唱）我，我不能说。
〔巧儿悲愤难抑地跑下。
〔楝花上，像看热闹似的看着远去的巧儿和呆立的冬娃。
楝 花：嘻嘻……
冬 娃：不，得把话说清楚，说清楚呀——巧儿——
〔冬娃欲追巧儿，楝花拦住。
楝 花：你别走，你跟我玩吧！
〔冬娃惊异地看着楝花。
楝 花：嘻嘻。
冬 娃：（厌恶地甩开楝花）你给我站开，疯子……巧儿……
〔冬娃追下。
楝 花：疯子？（望着冬娃远去的背影，突然惊醒，惊恐万状地打量自己）我怎么在这儿？我怎么还没死？……红斑没有了，我把红斑传给了……啊，他，他是我的亲弟弟呀！我不能见他，我得快死！天哪——我该怎么死，怎么死啊——（惊慌地选择死路）
（唱）青石崖啊，
求求你哟，
让我在你怀里死。
〔伴唱：不，不！
崖上长满苦楝树，
要死死到山外去。
楝 花：（唱）山泉水啊，
求求你哟，
让我在你怀里死。
〔伴唱：不，不！
泉中落满苦楝叶，
要死死到山外去。
楝 花：（唱）苦楝树啊，
求求你哟，
让我在你怀里死。
〔伴唱：不，不！
树上结满苦楝果，
要死死到山外去。
〔楝花又进入迷蒙疯癫之中。
楝 花：（唱）你们不让我在这里活哟，
你们不让我在这里死哟。
苦楝山真是好呀好呀好呀，
苦楝山真是有趣有趣有趣。
〔神秘声起，山巫率黄色精英上。
〔山巫及精英摇落了满山的苦楝子。
山 巫：（念诵）苦海无渡，
抬头有佛，
此去瑶台，
飘飘逝逝。
〔楝花捧起地上的苦楝子。
楝 花：苦楝子！（尝了一颗）我有活路了，我有活路了——
（唱）吃颗苦楝子，
甜到心窝窝，
魂儿飘呀飘呀飘天外，好快活。
〔山巫及黄色精英的舞蹈。
〔楝花吞吃苦楝子后，无声无息地倒在苦楝树下。
〔冬娃上，发现倒地的楝花，酸楚地抱着楝花。
冬 娃：姐姐，我可怜的好姐姐呀！
〔祥生、巧儿、黑爹上。
〔黑爹见冬娃抱着楝花，非常气恼、懊丧。
黑 爹：孩子，咳！你们这都干了些什么呀！
冬 娃：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干！
祥 生：没干？那——她的红斑怎么好了？你说，你说呀！
巧 儿：（大声地）别说了！（轻轻地）楝花姐的病是冬娃用草药治好的，是用草药治好的呀——楝花姐！
〔祥生、黑爹呆了。
祥 生：（喃喃地）楝花……楝花……（突然抢过黑爹手中猎枪，朝天鸣放。歇斯底里地）楝花——
〔猎枪猛然打响，山里迸发出摧枯拉朽的轰鸣。
〔满山黄叶震落，飘飘洒洒覆盖着人们。
〔合唱声同枪声一同响起：
紫绿黄啰，
日出日落，
年复一年，
苦楝山啰，
星移斗转，
时过境迁。
〔合唱声中，一束红光从山外射来，冬娃抱起楝花，坚定地朝着出山方向。
〔渐渐，舞台铺满一片金黄。定格。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