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场·

·第八场·

〔黎明。吴国光家客厅。

〔吴国光几乎一夜未睡。此刻他弹着钢琴,时而幽静、时而激烈的旋律在他心潮的浪尖回荡。一曲终了,吴国光站在窗前,遥望海边,无限惆怅……

(男中音独唱)海天空悬月儿朗,

夜风枉送花儿香;

芬芳不入愁人怀,

圆月不照孤侣窗……〔樱枝黯悲神伤地上。她默默地走近厅门口,望着吴国光的背影。走动时不经意碰着椅子,发出响声。

吴国光:(闻声回头)啊,是你?

樱 枝:对不起,我这么早就来打扰您。我是来向你们家告别的。

吴国光:您太客气了。

樱 枝:是不是打扰了您?

吴国光:不不不!啊,您请坐!

樱 枝:是。(坐下)

樱 枝:本来,是不应该再来打扰您了,可我觉得,要是不能亲自来告别一次,心里面不安宁。从前,我有过一位中国朋友,他很爱唐诗,曾经教过我。记得有这么一首:人生不相见……

吴国光: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樱 枝:是的,是的。听说这位中国朋友回国以后,生活很美满,我非常高兴,请您转告他,他在日本的那位朋友从来也没有忘怀过他。现在比过去更加尊敬,更加感激他了!

吴国光:据我了解,这位中国人,也没有忘怀他的那位日本朋友。只是时代和生活不断地变化,人们的关系也随之不断地变化,今天他们之间,虽然变成了朋友关系,但是,这种友谊,凝结着两国人民血和泪的友谊,更纯洁,更高尚了。

樱 枝:是的,血泪凝成的情谊,是永远闪光的。如果这位朋友真的具有这种对待人生的态度,我感到很宽慰。请他……好好地……保重……自……己。

吴国光:我相信,他会听从你的劝告的。

樱 枝:啊,谢谢。想想人生的离别,很有意思,有的时候分别,竟成为永别,可有的时候永别,也不过是暂别。

吴国光:从两国友谊的意义上来说,我认为这次是暂别……

樱 枝:啊,您这种理解是高尚的。快要分别了,有一件我已经保存了三十多年的纪念品,(从提包中取出那块怀表)请您替我转交给他……

吴国光:(接过怀表,双手微微颤动)表声……还在……作响……

樱 枝:啊,啊!

吴国光:(从木架上取出一个小包)这个小包里的东西,都是村山次郎先生的遗物,我保存二十八年了。今天能够亲手交还,我感到非常荣幸和宽慰。

樱 枝:交还给我?!

吴国光:是的。

樱 枝:啊,我一定负责交给他的亲人。请问,您在中国遇到过他吗?

吴国光:在战场上,他临终之前,我们巧遇了。他是日本反战同盟的战士。他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支持中华民族的反侵略战争,我们永远怀念他。

樱 枝:(感激地)您待村山次郎真是胜过手足啊!

吴国光:应该以恩报德。另外,(从口袋里取出那只樱花别针),这只樱花别针,也请交还她——村山先生的亲人!

樱 枝:是……(痛苦地接过樱花别针)……它……没有……褪色!

吴国光:啊,啊!

樱 枝:(站起身来,以蕴藏着极大悲戚的眼神注视着吴国光)……别了!祝他……幸福!(掉过头去,禁不住潸然泪下)。

吴国光:请代我致意,祝她……幸……福……!

〔吴梅上。

吴 梅:村山夫人,师光来找您。

樱 枝:(大吃一惊)什么?他要到这儿来?不行!(神色惶恐,匆匆走向门口)

〔师光突然出现在门口。

樱 枝:(拦住师光,气恼地)师光,孩子,你到这儿来干吗?!

师 光:妈妈,您为什么不让我来见他?(奔向吴国光)爸爸,您是我的亲生父亲秦滔啊!

吴国光:不,不是的。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的父亲!

师 光:不不不,这是在我来中国之前,妈妈亲口对我说的。

樱 枝:师光!啊,对不起,吴医生,您不要相信他的话,他受伤以后神志不大正常。

师 光:不不不,妈妈,我很清醒,完全是清醒的。

樱 枝:(色厉声严地)师光,你如果承认我是你母亲,养育你三十二年的母亲,你就跟我回去!(痛苦地哭泣)

师 光:妈妈!你不能再欺骗自己,不能再让自己痛苦下去了!妈妈,您强迫自己永远失去朝思暮想的亲人,难道也忍心让自己的儿子永远失去父亲吗?

吴 梅:(缓步走向樱枝,忽然激动地抓起她的手)樱枝妈妈,您不能这样!妈妈!爸爸他老人家一直等了您三十二年哪!

吴 梅 师 光:(对唱、重唱)

三十二年寒来暑往,

三十二年雨雪风霜。

师 光:(唱)母子尝尽千般苦,

吴 梅:(唱)父女双双度凄凉。

师 光:(唱)娘想丈夫儿想爹,

吴 梅:(唱)爹想妻子儿想娘!

师 光:(唱)我访爸爸过天涯,

吴 梅:(唱)你寻亲人渡重洋,

师 光:(唱)他看见儿子笑眉展,

吴 梅:(唱)我看见妈妈心欢畅。

〔伴唱:

为什么相见就要成永别?

为什么团圆却又天各一方?

师 光:(唱)妈妈呀儿的亲娘!

吴 梅:(唱)你不能强迫自己再分离呀,你要为儿女好好想一想……

吴 梅

师 光:(乞求地)妈妈!……

樱 枝:(深情地望着吴国光,但是她又想起了眼前的现实,理智重又战胜了感情,她轻抚着吴梅的头)姑娘,我们母子习惯了独居的生活,我们不能打扰你们这个……家!

吴 梅:家?(恍然大悟)哦,原来您以为我是爸爸的亲生女儿,您以为他又建立了家庭?不,我,我是个孤儿!

樱 枝:什么?

吴 梅:我是孤儿!

樱 枝:孩子!

吴 梅:我的亲生父母为革命早已经牺牲了,是爸爸把我抚养长大的。妈妈,这些年来,我们心灵深处没有一刻丢掉您呀妈妈!

樱 枝:(掩面而泣)原来是这样!秦——滔,我误会了,您比我三十多年来想象的更高尚!请您原谅我!!(奔向吴国光)……

吴国光:不!村山夫人,您并没有错呀!

樱 枝:你不要叫我村山了!我是樱——枝啊!

吴国光:这是怎么回事?

师 光:爸爸,您回国以后,不久外公就屈死在监狱里,当局便把我们看成罪人,村山先生为了掩护我们,同妈妈假称夫妻东躲西藏,才生存下来。妈妈一直收藏着您留下来的那块怀表,整整等了您三十二年哪!

吴国光:(难受地)樱枝!

让你受尽折磨了。

〔《樱花颂》歌声起。

〔吴国光凝视怀表,樱枝捧出樱花别针。

吴国光 樱 枝:(重唱)表声依然嘀嗒响,别针依然闪闪亮;

吴国光 樱 枝 吴 梅 师 光:(四重唱)不是幻影不是梦,

友谊爱情比天长!

吴国光 樱 枝:(二重唱)有情人终成眷属,泪血浇花分外香!!

吴 梅 师 光:(领唱、伴唱、合唱)

啊……

相思不相负,

相忆不相忘,

爱情真来最长久,

爱情纯来最久长,

无私的友谊高于天,

无私的爱情坚如钢!

樱 枝:亲爱的夫君,我还是樱枝!我是永不褪色的樱枝啊!

吴国光:我的樱——枝!

〔二人紧紧拥抱。

〔乐声大作。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