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系天下,灵伴五山

心系天下,灵伴五山

63岁的张謇退出了政治舞台,他终于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家乡南通的地方自治建设上了。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激战正紧,趁列强无暇东顾之际,大生企业系统迅速扩大,获得了空前的发展,于1920年前后进入了鼎盛时期。

张謇围绕纺织工业这个中心,相应扩充其他产业,在原来通海实业公司10多个企业单位的基础上,着重兴办金融业、交通运输业和服务业。1919年淮海银行正式开业,行长为张孝若。大达轮船公司也发展迅速,还合资兴办了中比航业公司。创办了专营特种出口贸易的南通绣品公司,并在美国纽约设立分公司。

晚年张謇

张謇一直期望在上海建立一个类似“经济特区”的商埠,通过中国人自己的努力来招商引资,与上海租界一较长短。1921年,张謇受命出任上海吴淞商埠督办,他希望通过这一商埠的开辟,使之“与世界名埠之先进者争辉誉于地上”。为此,张謇提出了宏大而又严密的计划,以这个商埠“扼淞口之咽喉,出入商业操吾华人之手,成为东方绝大市场,挽回主权,在此一举”。可惜张謇的美好设想没有获得政府的实质性支持,加上江浙军阀的争战和地方势力的阻挠,吴淞商埠的开发最终难以落实。

张謇虽然退出了政坛,并且将主要精力投入地方自治的经营,但他仍然时刻关注着国内外时局的变化。1918年年底,鉴于巴黎和会即将召开,张謇为使我国能够摆脱不平等条约的束缚而获得关税自主,致电政府及与会代表,希望全力争取,同时发起成立了全国主张国际税法平等会,并被公推为会长。1919年年初,巴黎和会期间,张謇针对日本帝国主义的趁机侵略及北洋政府的对外妥协,频频通电,希望政府速令与会代表,拒绝在丧权辱国的合约上签字。张謇在通电反对皖系政府的亲日卖国外交时,措辞很激烈,说他们“悬‘亡国奴隶’四字为帜,无南北无智愚不肖皆耻之,行见举国沸腾也”。1921年,太平洋会议在美国召开,张謇辞谢了对他赴太平洋会议高等顾问的任命,他极力主张出席代表应“即将撤废二十一条协约及收回胶济路自办”。

1925年,反帝爱国的五卅运动爆发后,南通各界组成后援会发动募捐,张謇率先捐资,以示援助,并致函反对学生爱国运动的美国人据理力争。张謇尽管在商业上与各国有诸多合作,但为了捍卫国家权益,他面对列强毫不让步。

张謇与家人合影

在张謇的晚年,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国内无休止的军阀纷争和战乱。拥有庞大的经济实体和诸多地方自治成果的张謇,迫切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因此他在生命的最后十年中,煞费苦心地周旋于互相对立的各派军阀之间,耗费了不少精力。1922年直奉战争爆发,张謇在其前后多次致电,试图调停劝阻。1924年,江浙地区的战火又一次燃起,张謇忧心如焚,请求各方势力不要给人民带来灾难。1925年,孙传芳就任五省联军总司令,迅速将势力扩张到江苏各地。张謇不得不加强与孙传芳的联络,祝贺“大捷”。1925年年底,孙传芳特地与段祺瑞的首席幕僚徐树铮一起乘专轮到南通拜访张謇,张謇热情接待,当天南通报纸全部套红,更俗剧场安排了特别戏目。据说,孙传芳等军阀准备邀请张謇出山,但年逾古稀的啬翁显然不会重返政坛。

在张謇最后一批诗作中,有一首长诗是他彼时心境的真实写照,其结尾是:

幸哉一隅地,假息得苟全。太平在何时?今年待明年。呜呼,覆巢之下无完卵,野老洒泪江风前。

对动荡政局下国内各行业面临的艰难,在需要自己提供援助时,张謇义无反顾。他1916年任中国银行股东联合会会长,1922年任交通银行总理等,均是应大众推举而受命于危难之时。他还在许多社会团体担任职务,只要是有益于国家富强昌盛的事情,他都乐意参与,并且既然列名,就必须尽职。作为国内早期的科学团体中国科学社的名誉社员,张謇除了主动捐款外,还为社址及实验室用房等问题再三与当局商请,最终得以解决。1922年,张謇要求中国科学社来南通召开第七届年会,成为当时的一件盛事。出席这次年会的有杨杏佛、马相伯、梁启超、丁文江、竺可桢、陶行知等人,张謇被推选为中国矿学会会长等职。这一年,在北京、上海报纸举办的成功人物民意测验中,读者投票选举“最景仰之人物”,张謇得票数最高,其声望到达了巅峰。

张謇创办的大生集团出现前所未有的危机,就是在1922年,这一年正是他迎来70寿辰之时。前一年,张謇就开始筹备来年举办南通地方自治第25年报告会,同时为自己庆寿。他准备届时举办一个国内外各界参加的大型展览,来进一步扩大南通的影响。可就在一切“规划略备”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暴雨袭来,外江内河同时泛滥成灾,使得张謇苦心经营的农垦、水利等事业遭受重大损毁。不过张謇以一向不屈服的精神,决定将报告会推迟到1927年举行,用来庆祝南通地方自治30周年。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不仅自己没有等到那一天,大生集团也迅速由盛而衰,遭遇到比自然灾害更严重的冲击。

1922年,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传出,大生企业系统的两根台柱——大生一厂和二厂都出现严重亏损。一厂结亏为39万余两白银,二厂结亏为31万余两白银。一厂负债总额高达1200万多两白银,二厂负债总额也有350多万两白银。造成危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帝国主义再次加强了对华的经济侵略,先天不足的中国民族工业很难抵御。加上国内军阀连年混战,战火蔓延,各地市场遭到破坏。除了外界因素使大生企业不可避免地陷入困境外,其企业运作本身也存在决策、管理等方面的缺陷。值得关注的是,大生两厂的“借入款”,主要不是用于纱厂本身的生产经营活动,绝大部分是作为支付盐垦系统拖欠和地方事业垫款之用。张謇苦心支撑的地方事业,需要大笔非营利性的开支,这些也成了大生集团巨额负债的一部分。可以说,是张謇在经营地方的公益和慈善事业上不断增加的投资,拖累了原本尚可维持的纺织业母体。

张謇在濠阳小筑内留影

面对困境,大生集团四处求援,以求渡过难关。1922年8月,危机初现时,张謇就派人向日本著名资本家涩泽荣一借贷巨款。日方前来调查和洽谈了两年之久,贷款一事还是未能落实。张謇转而将希望寄托在美国人身上,派儿子张孝若赴美奔走,庞大的贷款计划也最终功亏一篑。1925年,苦苦支撑的大生集团濒临破产,只好向雄心勃勃的江浙财团提出清资偿债。这年7月,由上海方面的四家银行和两家钱庄组成债权人团,全面接管了大生各厂。企业的经营实权控制在江浙财团所控制的代理人手中,张謇成了名义上的董事长。大生的败局,使张謇成了胡适后来所评价的“很伟大的失败的英雄”,但是,“他独立开辟了无数新路,做了三十年的开路先锋,养活了几百万人,造福于一方,而影响及于全国。终于因为他开辟的路子太多,担负的事业过于伟大,他不能不抱着许多未完的志愿而死”。

张謇墓园内,其门人所铸铜像

张謇说过:“一个人一生要定三个时期,三十岁以前是读书时期,三十岁到六七十岁是做事时期,七十岁以后又是读书时期。”为此,他晚年在南郊五山一带营造了一些别墅,如林溪精舍、西山村庐、东奥山庄,用来作为老而读书的地方。

不过,即使到了70岁以后,张謇还是没有停下奔波的脚步,寄情于山水的闲暇实在太少。1926年夏,张謇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剑山雷神祠修建落成,张謇题了一副对联于楹柱:

百里蒙休,山川大神止于此;

万方多难,云雷君子意如何?

这副对联是他少年时代与好友范当世共同创作的,透露出对世事的隐忧,恰恰是张謇生于忧患、死于忧患的最好写照。

74岁的张謇,仍然在为家乡的事业奔忙。从张謇日记里可以看到,他在人生的最后几个月中,工作仍然排得满满的,包括购沙田作为男女师范基产,参加女子师范学校20周年纪念会,发表演说,视察南通保坍工程,等等。

张謇牵挂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长江的保坍工程。他一生对于我国水利事业的发展呕心沥血,致力于江河水患治理30年,先后担任过全国水利局总裁、导淮督办、运河督办等职。对于长江的治理,张謇早在1911年就发起成立了“南通保坍会”,负责保护南通江岸。荷兰水利工程师特莱克1916年受邀前来主持南通沿江保坍工程和沿海垦区水利建设,最终病逝于工作岗位。

1926年8月1日,张謇感到遍体发烧,但第二天清早他还是冒着酷暑,偕同工程师前往现场察看江堤,规划保坍工程。7日,病势渐重,才开始请医生诊治。21日以后,病情更加危急。

8月24日中午,这位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和教育事业奋斗了一生的老人,永远闭上了双眼。张謇临终之际没有任何言语,事先也没有留下遗嘱,但其鞠躬尽瘁的生命历程,应验了他曾说过的“予为事业生,当为事业死”的豪言。

张謇逝世的消息传出后,举国悲哀,各处的挽唁函电如雪片而至。许多地方不约而同地举办追悼活动。11月1日,南通各界举办了庄严隆重的出殡仪式。

张謇墓园

张謇的灵柩安葬于南郊墓园,此地是张謇生前选定的。墓上不铭不志,仅在石阙上题刻“南通张先生之墓阙”八字。墓门上的联语是张謇自拟的:

即此粗完一生事,

会须身伴五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