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开门见山吧。奥古斯特·布伦的著作明确论证了这一点:法语在1450年到1600年间被引入法国南方。
引入过程分四个时期完成。可以说是相继的四次浪潮,每一次都把国王的语言向着王国的边境更推进一步。最初是从1450年到1520年,在北部取得进展:利穆赞、佩里戈尔、上奥弗涅、波尔多地区、沃莱以及罗讷河沿岸的著名城市,虽然不是全部,也是大部分,例如图尔农、瓦朗斯、博凯尔,然后是塔拉斯孔、阿尔勒,之后是奥朗日、蒙泰利马尔和阿维尼翁;在那之外是蒙彼利埃和尼姆。最后一次浪潮从1550年到1600年,战胜了最后的抵抗:朗德、巴斯克地区、比戈尔的上比利牛斯山谷地区和奥尔山谷地区;它吞没了塞文山脉南部,从阿尼亚讷到圣蓬斯,包括整个鲁埃尔格地区和孔泰德罗德兹,再远就是上普罗旺斯的孤立的河谷地区。浩大的工程,只用了30年就完成了。真正令人有兴趣记住的日期是1540年。也可以说是1539年,这是一份决定性的文件发布的日期,是国王从维莱尔科特雷发出的敕令,布伦在其整本书里把最重要的影响归因于这份敕令——后面我们还将回过头来说它:它明令,从此以后,一切司法文件不再使用拉丁语或地方语言,而是一律使用“通俗”的法语。
此外,这一现象在发展过程中,没有发生意外。法语因为一种连续压力的作用,被逐步地引入法国南方。但是,它并不只是从正面进攻,它还从两翼迂回包抄。在东面,它先在罗讷河谷取得胜利;在西面,在圣东日和波尔多地区获胜;图卢兹真正被包围了,而且仅仅被围了一下就屈服了。地理学比历史学或政治学更好地让人了解国王语言的推进。典型的例子是阿维尼翁和孔塔弗内森,两地因为归教皇所有,所以不必服从法国国王的行政命令。不过,孔塔让法语成为它的书写语言,并不比它周围的地区和从属于国王的地区更犹豫、更缓慢。[28]阿维尼翁是国际性的商业和娱乐城市,向法兰西王国的语言开放甚至比其他南方城市还早。从15世纪起,法语就在这里占有优越地位;像在其他罗讷河城市一样,它最终于16世纪中叶在此地获胜。
此外,布伦的著作通篇都提到了人口大规模流动的影响。例如鲁埃尔格和热沃当这两个交通不便的地区,人们曾试图将其归在同一类“偏僻但富有生命力”的省中:一些地理学家进行了这种归类。[29]然而,芒德比罗德兹早半个多世纪完成了法语化。显然是那条古交通要道,勒戈尔丹路(voie regordane)的影响所致,贝迪埃的著作突出了它的作用。我补充一点,这是对语言地理学知识的新验证。[30]
就这样,没有神秘力量,没有魔棒一挥产生的奇迹,法语突然就从北部传到了南部。在描述传入的各个阶段之前,布伦注意跟踪法语的征服进程。在他所研究的地区的毗邻地区,即在奥克语和奥依语这两种语言的传统边界的北部,法语逐渐替代了当地方言,从前那么多博学者曾经浪费时间,想确定这两种语言的分布图。他的著作就从这种初步工作中获得一种重要启示。因为实际上并不存在两股不同的流动,而是只有一股,从塞纳河两岸开始,缓慢地传播到比利牛斯山脉。
当然,在这种复原的而且被描绘得完美可信的历史中,没有可以称为“阿尔比剧变”的事件的位置。人们知道,从前没有人相信,16世纪法语在南方的传播是逐渐发生的,而且是迟缓的。人们的说法是,就在对阿尔比派的征伐之后,而且随着这次征伐,征服者的语言一下子就传播到阿尔卑斯山脉和比利牛斯山脉的边界。
布伦对这种说法提出异议。他推翻了这个说法。我好不容易记住了四个字,可以被当作一种评论:“不费气力。”这是因为,关于布伦所涉及的这个难题,在博学者那里迄今为止是什么样的意见占优势,一个历史学家对此不了解,并不意外。罗曼语语言学家和语言学家无疑不应该完全无视历史学家的工作。然而,很多年前,这些历史学家——我们尤其援引在这方面一直是权威的保罗·多尼翁的著名论文[31]——就已经证明,法国在征服朗格多克的同时,未做任何尝试来使制度或法律“法语化”,无论是成功的还是不成功的。就连普及的书籍都表明这种意见,并且传播到广大读者中。例如加雄先生在其杰出的《朗格多克简史》[32]中写道,“实际上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尽管司法总管一直都是法国派来,但其余大部分官员都来自当地,并且熟悉当地的语言和风俗。因此(在圣路易时代)还不是可以称作君主中央集权的面貌”。他甚至惊奇地发现,14世纪在这个由朗格多克诸国组成的南方,产生了一种区域意识,并渐渐增强,然后通过一些用语表达出来,如“奥克地区”或奥克共和国、奥克语地区。[33]所以,对阿尔比派的征伐并没有消灭南方当地的方言。在13、14和15世纪初,这些方言依旧在它们的地域流行。它们只由南方居民专用,每当人们不喜欢用拉丁语时,就用它们进行书写。而且当拉丁语开始衰落时,它们便利用了这个时机,“随着向16世纪迈进,越来越”得到充分发展。情况很可能是这样。实际情况也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