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的观念
18世纪的书中可能没有哪一本像威廉·葛德文的《政治正义论》那样站在了亚当·斯密的关于人的观念的对立面。这本著作无论是从其命运还是其内容来说都是非凡的。它1793年在英格兰一经出版便获得成功,然而不到10年,又因英国人对在法国大革命中深受欢迎的理念的敌视而遭到冷遇,尤其是在法国成为其战争敌国之后。到两国长达20年的战争在滑铁卢终结之时,葛德文及其著作已退至知识分子生活的边缘,而他随后又因为对雪莱的影响而知名。然而,从18世纪“理性的时代”以来,没有一本书像葛德文的论著那样如此清晰、始终如一和系统地阐明了关于人的无限的观念。
在亚当·斯密那里,道德的行为和对社会有益的行为只可能因激励而被唤起,而在威廉·葛德文那里,人的理解力和天性能够有目的地创造社会公益。葛德文认为,利他目的是“美德的本质”11,而这种美德又是通向人类幸福的道路。无意中产生的社会公益几乎不值得关注12,葛德文关注的是人的无限性。这种观念认为,人能够直接感受到其他人的需求比他自己的需求更重要,因而能始终如一地采取毫无偏私的行动,即使牵涉到了自己或家人的利益。13这并不是对大多数人目前的行为方式的经验概括,而是对人类潜力的基本性质的陈述。
按照无限的观念对人性的设想,承认当前以自我为中心的行为并不意味着它是人性的一个永久特征。葛德文说:“毫无疑问,相对于他人更高层次的利益,人类还是更看重自己较低层次的利益;但是,这种偏好来自环境因素的组合,而不是我们本性中不变的必然法则。”14葛德文看重的是“人今后可能发展成为的样子”,15这与柏克的观点相对:“我们不能改变人和事物的本质——但是,必须在它们的基础上尽己所能地行动。”16
葛德文认为,如果可以直接实现那些斯密通过社会激励间接实现的目标,社会设计的激励措施就是无价值和不必要的权宜之计:“如果1000人将会受益,我们就应该想到,相比之下我只是一个原子,并相应地进行推理。”17斯密认为人的自私是给定的,而葛德文则认为用来应对自私的激励制度本身就在促进这种自私。应该着力追求的真正的解决之道是:让人们做正确的事,因为它是对的,而不是因为有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回报——不是因为有人“将自身利益的筹码附加于其上”18。
由于对人类尚未发掘的道德潜能持有无限的观念,葛德文不像斯密那样关注在目前的状况下什么是最直接有效的激励措施。真正的目标是更高的社会责任感的长远发展。如果直接有效的激励措施阻碍了长远的发展,它们的收益就是短暂或虚幻的。在葛德文的观念中,“对回报的期望”和“对惩罚的恐惧”,“本身就是错误的”,并且“对思维的改善有害”。19葛德文的这种观点得到了马奎斯·孔多塞(Marquis de Condorcet)的支持。后者是同时代无限的观念的另一名典范,他全然拒绝如下理念——“充分利用偏见和邪恶,而不是努力消除或压制它们”。孔多塞追溯了其对手关于人性的观念——他们把“自然人”及其潜能与当下的人混为一谈。这种“错误”,“被偏见、人为的激情和社会习俗所腐蚀”。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