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与启示

知识在社会中的分布因对知识的定义不同而有很大的差异。在有限的观念中，知识被界定为包括大量没有清晰表达出来但极其重要的信息和结论，并且被概括在习惯、厌恶、吸引以及词汇和数字之中，与知识被限定在更加深思熟虑、清晰表达的事实和关系中的无限的观念相比，知识极其广泛地分布在社会之中。有限的观念认识到了人有意识的理性的严重局限性，所以非常依赖演化而来的系统性程序传递和整合对人类生存与进步必不可少的广泛知识。无限的观念对人类掌握知识的前景更乐观，在拥有特殊智力技能的人身上，既能看到假设的证明又能找到改善社会的知识和理性工具。

清晰的表达在传播知识方面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知识在无限的观念中也是意义非凡。葛德文说：“讨论是通向发现和证明的途径。”109正如前面提到的，他也认为语言的精确性是“良好的知识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110但是，清晰的表达在有限的观念中则没那么重要。“每一件事情都被拿出来讨论，这一直是这个时代的不幸（而不是这些先生认为的荣耀）。”柏克宣称。111他不喜欢“巧舌如簧”112，并且认为即使是理性，经过频繁的重复，也会“失去其力量”。113汉密尔顿怀疑有技巧的清晰表达，它可能“仅仅是粉饰和夸大”114或者“用人为的推理去改变语言自然而明显的意思”，115并指出“在任何一个方面，说出一大堆貌似有理的话是极为容易的”。116霍布斯宣称语言是聪明人的筹码，“但却是愚笨者的金钱”。117在有限的观念的传统中，没有清晰表达出来的社会经验与清晰表达出来的理性相比，前者依然是行为更有效的向导。根据哈耶克的观点，人们“知道如何依照规则去行动”就够了，“而不用知道如何用术语把规则清晰地表达出来”。118

理想主义的、接受了最新和最先进的知识的、口齿清晰的年轻人，正如知识在无限的观念中被认为的那样，对持此种观念的人来说是未来伟大的希望。知识分子也是如此。在有限的观念中却不然。有限的观念认为，知识的涵盖面更广，也因此分布在更加广泛的地方，知识分子相对于普通人没有绝对的优势。根据哈耶克的观点：

与在动态的文明进化程序中不断被使用的知识总和相比，最聪明的人所掌握的知识与最无知的人有意使用的知识之间的差别是相当微不足道的。119

在提出知识分子“几乎没有额外知识”120时，哈耶克附和了几个世纪以来持有限的观念的人对知识分子的怀疑。霍布斯和斯密一样，发现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自然差异121，而且他所发现的社会差异并不总对知识分子有利。根据霍布斯的观点，普通人很少参与无意义的谈话，无意义的话语是知识分子的标志。122而且，人们决策质量的真实差异更多地源于系统性激励而不是个体的知识或深思熟虑：“一个朴实无华的丈夫在他自己的家庭事务上比在其他人的事务上当私人顾问要更加谨慎。”123在这种观点中，对知识分子的激励是展示他们的聪明才智，而不是让他们正确地影响他人。霍布斯认为，知识分子“更多地研究自己才智的声誉，而不是他人事务的成功”。124

知识分子的傲慢和暴露癖同样是柏克反复提及的主题125——伴随着这些知识分子对社会造成的危险。他谈到了他们“会让天地屈服的”“宏大的理论”。126霍布斯也认为那些“认为自己更聪明、更会统治”的人是国家分裂和内战的根源。127汉密尔顿同样认为知识分子是危险的，因为他们倾向于追随“危险的创新精神的幽灵，不断地渴望得到，却又永远不会满足”。128即使知识分子被认为不会对社会秩序构成真正的危险，但他们作为决策者的角色在有限的观念中仍常常被认为次于普通人。约翰·伦道夫说，他知道人们“不能写书，甚至不会拼写著名的单词国会（Congress）”，但是比任何知识分子“都有更实际的观念”。129

但是，对无限的观念的信仰者来说，知识分子是“在发现真理的过程中他们的追随者的先驱”，130用葛德文的话来说。同样地，根据孔多塞的观点，“发现思索性的真理”是“使人类前行的唯一手段”。131然而，那些对人类、知识和理性持有截然不同的概念的人将知识分子视为一种危险——不仅仅是对某一社会，更是对任何社会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