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裁量权的归属

权力排在一系列因果因素的末端，这些因素包括影响力、个人自由裁量权，以及其实际结果并非由任何人计划或控制的系统性互动。问题是世界上发生的多少事情的起因是权力的行使，这是个关于自由裁量权归属的问题——无论是在数以百万的个体中、在家庭这样的群体中、在有组织的政治制度中，还是在最终可能通过枪口成全或毁灭他人决定的军事力量中。自由裁量权目前在谁那里，这个因果问题只是权力作用的一个方面。两种观念更根本的冲突是关于自由裁量权应当归属于哪里。

在无限的观念中，推进一般的善的关键因素是真诚、清晰表达的知识和理性，社会中的主要影响力量应当是在这些方面做得最好的人。自由裁量权是在个人层面上行使，还是在国家或国际层面上集体行使，在很大程度上是这样一个问题，即这些方面最先进的人的真诚、知识和理性如何有效地影响自由裁量权的行使。葛德文认为，理性的力量——在无限的观念中清晰表达的三段论意义上——从长期来看几乎不可抵挡，它将自由裁量权分散到个人层面，相信由多数人决定的内容最终会反映少数人的智慧和美德。然而，那些在一般意义上认同人类无限的观念，但又不像葛德文那样相信少数人的智慧和美德可以有效地、自发地影响到多数人的决定的人，希望拥有必要的智慧和美德的人保有直接控制或影响组织的决策权。因此，无限的观念跨越了从葛德文的无政府个人主义到极权主义的政治光谱。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坚信人类本身有能力为了共同利益精心制定和执行社会决策，无论是否所有人或大多数人已经发展出这种先天能力。

有限的观念认为，无论是精英还是大众，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因此处理问题的方法也就完全不同。个体的真诚、知识和理性并不是至关重要的，关键在于通过系统程序传达给他们的激励措施迫使他们审慎地进行权衡，这种权衡利用的是多数人的经验而不是少数人的表达。持有限的观念的人正是在演进的系统程序（例如传统、价值观、家庭、市场）中寻求人类生活的维持和进步。有限的观念的倡导者认为，自由裁量权的归属可能是个体，也可能是政治集体，但其本质与无限的观念中的完全不同。

有限的观念的信徒强调个体做出自身选择的自由——米尔顿·弗里德曼的《自由选择》就表达了这样的主题——它是在传达给个人的激励（如价格）与来自他人的经验和价值观共同形成的约束条件下的选择。无限的观念的信徒强调个体的自由，它要么是（1）那些拥有所必需的智慧和美德的个体的自由——如约翰·斯图亚特·密尔的《论自由》——要么是（2）被认为在道德-智力模范的影响下的大众的自由。

两种观念都不提倡所有个人完全自由地行动而不考虑其他人。两者所不同的是其他人所传达的东西的本质——以及由哪些人传达。在无限的观念中，有着特殊智慧和美德的人将美德和智慧传达给其他人——在被认为有效的地方通过语言表达，在无效的地方通过权力强制传达。对于持有限的观念的人来说，道德或智力优越的人，其优势远不及历代大众的经验（体现在传统价值观中）和多数人当前的经验和经济偏好（体现在价格上）重要。在无限的观念中，普通个体能够响应道德-智力的先驱所传递的信息；在有限的观念中，普通个体能够响应其他普通个体，价格的涨落以及对社会或增或减的不满比语言更加有效地传达着这些个体的经验。

个人主义在两种观念中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含义。在有限的观念中，个人主义意味着让个人自由地选择系统产生的机会、奖励和处罚，这些东西源自其他同样自由的个体，他们没有接受由政府、工会或卡特尔等有组织的实体的权力强加给他们的清晰表达出来的结论。但在无限的观念中，个人主义指：（1）普通群众参与集体决策机构做出明确决策的权利；（2）那些具备所必需的智慧和美德的人拥有免除无论是系统性的还是有组织的社会约束的权利。

密尔的《论自由》也许是对（2）的经典论述，即道德-智力的先驱有权免受大众舆论带来的社会压力。他并不相信另一种情况，即大众不应该受到道德-智力精英的影响。相反，他在许多著作中都强调知识分子的领导作用。然而，密尔反对多数人的“社会不宽容”32，他认为当拥有主权的多数人让自己接受具有更高天赋和更多学识的一个或少数人的指导时（他们总在最好的时候这样做），民主是最有益的。33

在当代无限的观念的追随者中，个人主义同样关注要让道德-智力的先驱豁免于社会压力或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豁免于法律。例如，出于良心拒绝服兵役，或在面对社会不公时鼓吹暴力，罗纳德·德沃金认为应当对这些行为进行豁免，但他否认种族隔离主义者有相应的权利去践踏民权法。34

双方的这些观点与最初的前提是一致的。如果人类的道德和智力潜能比目前普通大众所显现出来的要高出很多，那么在人类潜能的方向上走得更远的人的特殊智慧和美德不仅为其他人的决策奠定了基础——无论是通过影响力还是权力，还使它本身在某种程度上不受倒退的群众所施加的社会压力的控制，甚至不受反映了某种倒退观点的法律所控制。但如果最重要的知识、美德和智慧源自大众的经验，这种经验无论体现为传统、宪法还是价格——正如反对有限的观念的人所陈述的那样——那么每个人最多只能期望在系统性的社会程序中产生的各种奖励和惩罚中自由选择，而不是从这些程序中得到豁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