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画像神话内容的审美意义
中国古神话在汉画像中有丰富的表现,过去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在方法上,我们不能仅仅把汉画像作为证明文献的资料。实际上图像本身就是一个世界。我们要采用图像学的方法,把文本的与图像的表现进行互文性阐释。图像学的方法,不仅仅是图像志的排列,而是要把图像看成一个形象的世界,形象包括单独的图像,也包括图像与图像之间的关联,如某一个墓室图像之间的关联,也包括图像与其符号组成部分形成的形象世界。如西王母图像中的西王母肖像、玉胜、龙虎座、捣药兔、三足乌、九尾狐、蟾蜍、羽人、华盖、西王母旁的伏羲女娲、西王母前的鸡头人身、马头人身、牛头人身、人首蛇身神、玄圃、建木、九头怪等,每一个图像符号因素都有一定的文化意义,值得我们认真研究。更深一层西王母图像在整体图像中的位置也是图像学的重要内容,我们不能把西王母图像从整体图像的联系中独立出来,我们只有在更宏观的视野中才能探得西王母信仰的真谛。
从内容上来看,汉画像表现的神话世界有重要的美学意义。对人来讲,人活着是所有“人”问题的出发点,生命总表现为宇宙中的生命,具体说人是生存在天地之间。因此,对天地的认识就是人类一个永恒的话题。汉代人的头脑中还有对天地崇拜的神话观念,远古的神话还在起着社会的功能。人的生存受制自然,白昼的转换、四季的交替对人类来讲都是至关重要的。日月星辰的移动,风雨雷电的变化,与人的生命息息相关。汉代人认识到了天的这种奉养属性,所以把天神的地位放得很高,他们把风雨雷电都形象化为人格的神灵。《易传》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天的奉养属性在于它的四序分明,生养万物,给人带来惠利,这样才能对人构成生活的价值。古神话讲,正是伏羲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靠自己的能力创造了一个象征符号的世界,在创造符号的过程中,再现宇宙的形态是一个最根本的认识冲动与审美冲动。汉代人认为天又不是一个纯自然性的天,天文和人文又是相对应的,天还有道德的属性。《黄帝内经·素问》曰:“善言天者,必应于人;善言古者,必验于今。”“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古人观察到自然的和谐有序,认为人的礼仪也应与天的秩序异质同构。
《乐记》认为乐是天地和谐相生的,人的礼仪是与自然的秩序相联的。天人同构就产生美。宇宙是自然的,对宇宙的言说则是人文的。存在只能通过人来表现它自身。当人们把宇宙与天地当作“大道”来看待时,人对天地的看法就具有了审美的属性。早在先秦,庄子就极力歌颂天的大美:“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乎天地之谓也。”汉代人称赞天地时,也包含审美的意义。《淮南子》说:“见日月光,旷然而乐,又况登泰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视天都若盖,江河若带,又况万物在其间乎?其为乐岂不大哉!”对天地之美的观照欣赏是人生一大享受。《易传》曰:“悬象著明莫大于日月。”对古人来讲,日月运行就是一种大美。张衡在《灵宪》中,极力赞美天的这种大美:“天以顺动,不失其中,则四序顺至,寒暑不减,致生有节,故品物用生。地以灵静,作合承天,清化致养,四时而后育,故品物用成。凡至大者莫如天,至厚者莫如地。”[28]在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学说中,对天的审美属性也作了大量的发挥:“仁之美在乎天。天,仁也。天覆育万物,既化而生之,有养而成之。事功无已,终而复始。”“天地之行美也”,在于“不阿党偏私,而美泛爱兼利”,是一种“中和”之美。后来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中把这种天文地理之美作为人文之美的本原,极力赞颂这种大美。
在汉人的眼中,天地是完美无缺的典型代表,人们对它的崇拜就上升到一种类似宗教的地位,在图像中再造一个神话的宇宙模式,以寄托自己的理想追求就成了时代精神的表现。
[1] [英]爱德华·泰勒著,连树声译,《原始文化——神话、哲学、宗教、语言、艺术和习俗发展之研究》(重译本),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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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德]恩斯特·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94页。
[5] 朱存明,《灵感思维与原始文化》,上海:学林出版社1995年版,第146页。
[6] 参见潜明兹《中国神话学》(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袁珂《中国神话史》(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
[7] 袁珂,《中国古代神话》,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版。
[8] 袁珂,《中国神话资料选》,成都:四川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版;《古神话选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徐志平,《中国古代神话选注》,台北:里仁书局2006年版。
[9] 陆思贤,《神话考古》,北京:文物出版社1995年版。
[10] 叶舒宪,《中国神话哲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
[11] 王孝廉,《中国的神话世界》,台北:洪叶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06年版;锺宗宪,《中国神话的基础研究》,台北:洪叶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06年版;关永中,《神话与时间》,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07年版。
[12] 徐志平,《中国古代神话选注》,台北:里仁书局2006年版。
[13] 锺宗宪,《中国神话的基础研究》,台北:洪叶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06年版,第4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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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李凇,《论汉代艺术中的西王母图像》,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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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罗二虎,《汉代汉画像石棺》,成都:巴蜀书社2002年版;中国汉画学会:《中国汉画学会第九届年会论文集》,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4年版;张从军:《黄河下游的汉画像石艺术》,济南:齐鲁书社2004年版;中国汉画学会、北京大学汉画研究所,《中国汉画研究》,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李立,《汉墓神画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周学鹰,《解读汉画像砖石中的汉代文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版;朱存明,《汉画像的象征世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张道一,《汉画故事》,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杨爱国,《幽明两界:纪年汉代画像石研究》,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朱存明,《图像生存——汉画像田野考察散记》,桂林:广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李宏,《永恒的生命力量:汉代画像石刻艺术研究》,台北:历史博物馆2007年版;黄佩贤,《汉代墓室壁画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年版。
[19] [美]郝大维、安乐哲著,施忠连译,《汉哲学思维的文化探源》,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页。
[20] [罗马尼亚]米尔恰·伊利亚德著,王建光译,《神圣与世俗》,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3页。
[21] [美]米尔恰·伊利亚德著,晏可佳、姚蓓琴译,《神圣的存在——比较宗教的范型》,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7页。
[22] [美]布鲁斯·林肯著,晏可佳译,《死亡、战争与献祭》,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3页。
[23] [法]列维-布留尔著,丁由译,《原始思维》,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498页。
[24] 陈履生,《神画主神研究》,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87年版。
[25] 丁瑞茂,《朴古与精妙——汉代武氏祠画像》,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07年版。
[26] 〔晋〕葛洪撰,张松辉译注,《抱朴子·内篇》,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59页。
[27] 1916年罗振玉《古明器图录》收录有朱书陶瓶,他说:“东汉末叶,死者每用镇墓文,乃方术家言,皆有天帝及如律令字,以朱墨书于陶瓿者为多,亦有石刻者,犹唐之女青文也。”在许多镇墓文中,可以看到“为死人解适”的话,例如:立冢墓之□,为生人除殃,为死人解适。谨以铅人金玉,为死人解适,生人除罪过。所谓“解适”,就是解除罪谪之意。
[28] 王志尧,《张衡评传》,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