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画像图腾神话遗迹

第三章 汉画像图腾神话遗迹

“图腾”一词为舶来品,是北美印第安阿尔衮琴部落奥吉布瓦方言“Totem”(在英文拼写中,另有人写作Totam或Dodaim)的译音[1]。首先把“图腾”(Totem)一词介绍给学术界的是一位名叫约翰·朗格(John Long)的英国人。“图腾”一词为学术界的通用术语,它的含义要根据世界各民族的图腾文化现象来考察。而最早把“Totem”翻译为中文“图腾”,并介绍给国内学术界的是严复。对于中国是否存在图腾文化,国外的学者起初是持怀疑态度的,不管是弗雷泽、弗洛伊德还是倍松、海通,他们在介绍世界各民族的图腾文化时,都没有提到中国的图腾文化,难道中国真的不存在图腾文化吗?笔者认为答案是否定的。由中国的上古典籍和考古文物可以得到答案:中国存在图腾文化,而且丰富多彩,源远流长。岑家梧、李则纲、袁珂、郭沫若、闻一多、孙作云、杨堃、叶舒宪、郑元者、何星亮等都对中国的图腾文化进行过研究。

历史在不断地发展,文化在一步步进化,随着人类的不断进步,活跃在史前的图腾文化逐渐变成残余,但却尾随至今。无论是文字学资料,还是民族学资料,无论是历史学资料,还是考古学资料,中国图腾文化的遗迹随处可见,俯拾皆是。中国是拥有五千年文化历史的文明古国,在进入文明社会之前(即夏朝建立之前),中国的图腾文化便经历了发生、繁荣(发展、演变)、衰落的过程。随着人类的发展,人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状态都有所改变,但人类在原始文化中,在图腾时代所建立的和追求的理想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2]封建阶级社会的到来,标志着人类进入了文明的社会,社会制度的确立,推进了文明的发展和历史的进步。何星亮先生认为,有序社会的形成是文明形成的主要标志,而图腾文化体系的形成,为早期有序社会的形成奠定了基础。[3]因此,图腾在人类文明形成的过程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汉代是一个大一统的多民族融合的文明繁荣的朝代,汉文化是继承先秦诸子百家的思想,并在汉代形成统一性国家基础上形成的汉民族的文化。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主体部分,汉民族文化是融合了不同民族、不同区域文化而形成的一个文化统一体。汉画像是汉代文化遗产中宝贵的一部分,为我们后人研究先人的思想、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社会体制提供了宝贵的图像资源。汉画像是汉民族精神的一个“镜像”阶段。[4]汉画像的内容是汉代文化生活的真实写照。图腾文化虽然兴盛于史前时代,但是其文化残余仍流传至今。图腾意识还保留在汉代先民的记忆之中,并反映在汉画里,有一部分图像看着神秘,隐藏着汉代先人的图腾信仰。英国学者鲁惟一说:“汉代人有一种共识,认为不可见的力量能够影响人的命运,人可以与这些力量进行交流,从而致福避祸。”[5]这不就是万物有灵的图腾信仰观念吗?

神话是一种流行于上古民间的故事,所叙述者,是超乎人类能力以上的诸神的行事,虽然荒唐无稽,但是古代人民互相传述,却信以为真。[6]汉代的神话是中国神话的成熟和全面发展的时期,对汉画像石中神秘的神画进行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中国的神话。神话的种类有很多,且中外学者亦对其做出许多不同的学术分类,但是根据神话本身的特点,尤其是根据中国神话的具体情况,以及兼顾世界其他各民族的神话,王增永在其著作《神话学概论》中,将神话分为:氏族先祖神话、自然神话、图腾神话、变形神话、文化起源神话、创世神话、历史传说性神话以及仙话性神话。[7]而所谓图腾神话,是随着图腾崇拜的出现而形成的。在《神话学概论》中,王增永将图腾神话分为姓氏族名图腾、氏族女祖无意中与图腾神接触、人兽同体图腾、卵生图腾神话、氏族女祖无意中吞食代表图腾的事物怀孕、氏族先祖直接与图腾婚配、图腾附身氏族女祖、氏族先祖在危急时得到图腾的庇护、氏族先祖直接由图腾化生、龙图腾神话等。而据何星亮先生所讲,图腾神话是最早的神话,且可分为祖先恩人神话、始祖创生神话和创造者神话。由此可见,对于图腾神话的划分王增永和何星亮是有共识的。可是为什么说图腾神话是最早的神话呢?何先生给出两点理由:第一,神话和宗教是息息相关的。第二,神话是一种解释系统,而人的思维总是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发展的。[8]同时,他还运用杨堃先生和苏联著名学者柯斯文的话来论证其观点。杨堃先生说:“神话是宗教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一旦出现了宗教,同时也必然会出现与之有关的神话。”[9]图腾崇拜是最早的宗教形式,所以他认为与之有关的图腾神话便是最早的神话。而柯斯文又说:“最早的神话彻头彻尾地为图腾主义所渗透。它的主题在于说明人和在原始人的认识中与人无别的动物是如何发生的。较此为晚的题目是解释大地和整个世界的起源。”[10]由此何星亮推测出:图腾神话是最早的神话。

汉画像石的题材非常广泛,内容也极其丰富,那些墓室、石棺、祠堂和墓阙上的部分图像,神秘之中透露出汉代人所保留的原始初民的思维信仰和对图腾、对神的崇拜,是汉代先民集体无意识的表达。图腾神话的遗迹神秘地隐藏在这些画像中。孙作云先生较早而全面系统地从图腾理论入手来研究中国古代神话,视角新颖独特,体现出孙先生非凡的学术洞察力,并取得重大的突破。因此,从图腾理论入手,探讨汉画像中表现汉代先民图腾信仰和死亡意识的部分图片[11] ,结合神话传说来阐释那些神秘画像后隐藏的汉代先民的祖先崇拜、民族精神、儒道思想、生命感悟等,是一条可行的研究途径。就像朱存明先生所讲:“‘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祖先崇拜成了汉画像产生的社会根源与信仰性根源之一。”[12]祖先崇拜促成了汉画像的产生,且H.斯宾塞也认为图腾崇拜是祖先崇拜的第一个阶段。也就是说,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之间是存在必然联系的。汉代人事死如事生,在儒家文化的影响下,重仁孝,“汉代的厚葬加速了灵魂世界的神话表现,而这一表现主要体现在汉代画像石和少量的帛画上”[13]。因此,敬畏祖先的汉代人在创造汉画像石这一文化艺术时,也将神话注入其中,而图腾神话即隐藏在部分神秘的画像中。汉代在中国历史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神话在某种意义上为中央集权扮演了神秘的助推者角色。祖先的神话是利用图腾物,将祖先推到神的宝座上面,这是一个鲜明的等级特征。田兆元曾讲过:“无论是图腾神话还是祖先神话,它们的演进都受制于优胜劣汰的自然选择规律,最后一同迈向了政治神话的轨道。”[14]所以图腾神话在一定意义上也在为皇权政治服务。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已经处于文明社会的大一统的汉王朝,儒道思想盛行,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文化昌盛,这样的历史背景使得中国神话得到全面的发展,图腾文化的残余深深地渗透在其中并对中国神话的发展和社会文明的进步起到助推的作用。孙作云在研究中国古代神话时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利用“图腾遗痕理论”来阐释中国神话,以此来恢复其本来面目,并认为“真是治神话的最妙的方法”。[15]由此可见,探讨汉画像中的图腾神话遗迹,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中国的神话和汉代先民的原始思维和民族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