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话说,吕思麟正愁找不到合适自己的工作时,原工作单位《群众日报》社领导出于关心,把她推荐给《文学读物》编辑部,听到又可回到编辑岗位,还与“文学”有关,吕思麟便欣然答应下来。《文学读物》编辑部就设在北京市文化处,与北京市文联、作协都在一幢楼里办公。当吕思麟走进《文学读物》编辑部,一眼就看见了方月琴。“姐,你来了。”方月琴还是像在校同学时那样热情。这一喊,让正在工作的编辑们都抬起头来,望着这一对姐妹。吕思麟说:“我刚来报到。”
“我们又成同事了!”方月琴抱着吕思麟高兴地转了一圈。吕思麟在这同学情谊中开始了新的一天。
刚开始工作,审稿、编稿、划版接踵而来。到《文学读物》编辑部工作,让吕思麟真正干起了自己喜爱的文字工作,开启了她梦寐以求的人生。本以为《文学读物》比《群众日报》工作会单纯些、轻松些、自由些,工作氛围也可能更有利于她自己的写作,其实工作不仅一点不轻松,相反是越来越忙。一是党对文学艺术事业十分重视,二是解放了的人民对文学的热情也越来越高涨。面对一期期出版的刊物,吕思麟没完没了地编辑和给作者或读者回信,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没有停息的时间。可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刚闭上眼睛,那一期期的杂志,那一篇篇文章又都展现在眼前,给疲劳的身心带来无穷的快乐。特别是过年过节,作者寄来的贺卡如雪片般飞来,总能给吕思麟一个好心情。
下午政治学习,吕思麟和方月琴坐在一块。方月琴丈夫在出版社工作,他们有了一个小孩,家住在崇文门外,比较远,也只有每天学习时,她俩才捞得上说几句话的机会。吕思麟掏出沙正清来的信给方月琴看,信上说:“思麟,我们不能做夫妻,可以做朋友嘛。”还说,他又结婚了。方月琴嗤之以鼻说:“无耻!”当然,她也知道,吕思麟对沙正清是爱得深也恨之切,可是人们往往不知道爱也会带来恨,而往往被恨的人没有痛苦,恨人的人都终将遍体鳞伤。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吕思麟一个人在单位的宿舍里度过了好几年清贫的岁月,歌颂祖国,表现工农兵生活。这几年是她生活最自由,也最充实的岁月。她在编辑工作之余,阅读材料,构思小说,练习写作。每天自烧自吃,一张桌子上砧板、菜刀同列于纸笔之侧,在家弹奏着锅碗瓢盆交响乐,而最强音是从纸笔之间弹出的《欢乐颂》。她的小小说处女作《星星》在《北京晚报》上发表了,她越发不可收拾。上午工作,下午到市文联听文学讲座,晚上就拼命地阅读中外名著,尤其是苏联和中国作家的优秀作品,这些讲座和作品像涓涓细流浇灌着吕思麟干涸的心田。屠格涅夫细腻的心理描写、诗样的语言和严谨的结构,艾青为农村劳动人民呈献的最真切的诗情,汪曾祺短篇小说体现的生活思维方式,等等,都给吕思麟短篇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营养。
吕思麟因工作热情和能力受到组织的青睐,一年后,她被调进创作室任写作组组长。担子重了,任务大了,虽然每年有两到三个月下基层体验生活的机会和创作假,对写作提供了方便,但顶了一个帽子,就有了一份责任。她多次向组织提出,辞去组长职务,潜心搞创作。组织没有同意,但同意她每年抽时间下农村体验生活。吕思麟正好“就汤下面”,吃住在老乡家,有时一蹲就是半年。她在深入农村生活中,真正感受到劳动人民的纯朴和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热爱,写出《怀念》《战沙河》等十多篇讴歌劳动人民战天斗地的精神和对共产党热爱的短篇小说,先后发表在《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北京文学》等文学刊物上。这一年,她也如愿地成为北京市作协会员。渐渐她身边多了倾慕她的人,可是她在第二次婚姻失败后,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只想在忘我的工作和写作中获得一点人生的慰藉。
正在吕思麟志得意满,沉浸在自己丰收的喜悦之中时,组织上又调她担任市文化处办公室秘书。从自由的创作空间,一下子降落到“机械”的工地上,听鼓下桡,可她没有“桡手们”的热情,工作起来,一直别别扭扭的。但是她知道,这是组织对她的信任,也是组织在培养她,做得好,将来仕途通达。可是吕思麟自知不是做官的料,不往这方面努力,只想多写点好的作品,将来成名成家。
到办公室工作后,政治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于是,她认认真真地递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从剖析家庭出身,到批判自己小资产阶级思想,从二次婚姻失败到想成名成家的思想作祟,洋洋万言,剖肝掏肺,向党交心,表示要在灵魂深处闹革命,誓把自己改造成为一名真正的无产阶级战士,早日加入党组织。党组织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对她的志向表示欢迎,但组织的考验是严格的,要求她脱胎换骨,按一名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吕思麟信心满满,走在康庄的大道上。
1955年,季侯道调市文化处任处长。他每次遇到吕思麟时的眼神都很和蔼,而吕思麟最易被和蔼的眼神所愚弄。季侯道因为吕思麟长得像他的初恋情人,暗恋了她近十年。季侯道知道吕思麟并不十全十美,吕思麟也知道季侯道也不十全十美。因为吕思麟“爱”怕了,更顾忌自己不再值得被爱,五六年来,一直独往独来。有一天,当季侯道向吕思麟求婚时,她发现还是有人真心爱她的,面对不十全十美的人,她选择了不再孤单下去。事前,她去征求方月琴意见。方月琴说:“别看季老师刚毅木讷,他是完全可以托付的人。”吕思麟也确实希望有个依靠。两个人两张单人床一拼,给单位同事发点喜糖,就算结合了。吕思麟总算遇到一位能填满自己心的人,人生目标也有了亮色。以后,季侯道调任京城中学任书记兼校长,她也随夫到了京城中学,并改名叫如意。
结婚后,她曾对季侯道提出想抽空去看看她与沙正清生的儿子。季侯道表示同意。
暑假,当吕思麟走到沙正清家门口时,感觉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是那么亲切又是那么疏远,甚至有点胆怯,不是想儿子,谁又会再向这里迈出一步?
“毛毛、毛毛!”吕思麟边敲着门,边轻轻地喊着儿子的小名,声音中透出的是母爱的温柔。毛毛听到有人喊,就要往门外跑。奶奶见了说:“你到哪里去?”
“门外有人喊我。”
“是那个鬼婆娘来了,出去干啥?”
沙正清也听到了吕思麟的喊声,对妈说:“妈,是毛毛妈妈来看他,你何必阻拦?”
“什么妈,是鬼!”说着,又指着门外叫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只生不养的货,还有脸来看儿子,不许去!”
沙正清没有顾及老娘的阻挡,对毛毛说:“毛毛,去看看你妈妈。”
毛毛听父亲一招呼,就要抬腿往外跑,被他奶奶一把拉住说:“只许在门外见你那个死鬼妈,不许带她进咱家门,听到没有?”毛毛望着奶奶凶神恶煞的样子,害怕地点了点头。当他走出门外时,他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穿着藏青色列宁装,就跟自己学校的女老师差不多的女人,他呆呆地望着她,没有作声。吕思麟一见到毛毛,就赶快上前搂抱着儿子说:“我毛毛长大了,长这么高了。”毛毛在妈妈怀里也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暖。
“今年上一年级了?”
“嗯。”
“每天谁送你上学?”
“有时奶奶,有时爸爸。”
吕思麟看着儿子穿着短袖衬衫,吊带短裤和凉皮鞋,高兴地说:“像个小学生的样子了。妈妈今天来,给你买了一些文具和糖果……”
这时沙正清伸出头来说:“思麟,进来坐一会嘛。”
“呵,呵,不了。”
说完,吕思麟对毛毛说:“妈妈走了,以后还会来看你。你要好好学习啊。”
吕思麟也曾给季侯道提出想到宜庆找找大儿子叶庆生,被季侯道劝住了,庆生有一个台属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