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京,叶庆生先去看奶奶。妈妈说:“是应该去看看,你奶奶就疼你。记得那年放假回家,看着你奶奶带着你,我就跟你俩三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吃饭时,奶奶爱屋及乌,尽给我碗里夹菜,说我给你们叶家添了个大孙子。”

叔叔去世后,奶奶不知怎么样了?叶庆生推开披屋的门,见奶奶还睡着。屋子中间放了一个煤炉,炉子上放着一只钢精锅,白铁管烟囱横向从奶奶床脚头顶棚下经过通向窗外,房子还暖和。

“奶奶、奶奶!”叶庆生进门就喊奶奶。

“嗯,是小庆生?”奶奶耳朵管事。接着奶奶在被窝里蠕动着想起身,叶庆生赶紧上前扶奶奶坐起来。奶奶太老了,比以前衰老多了,半天都撑不起身来。他看到奶奶苍老虚弱的样子,心里很难受。奶奶摸着叶庆生的脸说:“我的大孙子还是那个样子。可是我老了,不中用了,冬天就一直睡在床上。”她指着炉子铁盖上的钢精锅说,“中饭就放在锅里温着,你婶子和小弟白天都不在家,他们早上把饭做好,就热在炉子上。好在,我一天也吃不了一点点。”

叶庆生掀起锅盖,见蒸蛋和一小碗米饭在热水浴中,还冒着热气。叶庆生告诉奶奶:“我找到妈妈了。她还代问您好呢。”

“呵,好、好。她过得可好?叫她有空过来坐坐。”奶奶眯着眼睛笑着说,“我给你妈妈养了这么一个大儿子,她高兴吧?”奶奶是位开明、豁达之人,对大孙子寻母不忌讳,听说小庆生找到生母非常高兴。

叶庆生一句话把奶奶的话匣子打开了。她说:“抗战胜利头年冬天,我和你爷爷住在湖南洪江小对河半边街,突然收到你爸爸寄来一封要成亲的信,他说媳妇是四川成都吕家人。吕家是成都大户人家,你外公又是你祖父在保定军校时的同学,这儿女婚姻大事你爷爷是一定要去的,去了出手又不能太寒碜,可你爷爷在军校,我们一家又拖家带口在逃难,没有一点积蓄,急得你爷爷去借钱,我只好把首饰都拿出来兑了一副金手镯,送给你妈妈。”

“您是奖励她给叶家生了一个大孙子吧?”叶庆生把奶奶逗笑了。他问奶奶,为什么小时候不告诉他爸爸妈妈的情况?

奶奶怜爱地说:“傻孩子,当时我能告诉你爸爸妈妈离婚的事吗?”

“庆生。”她突然喊叶庆生的小名字说,“现在我倒不生你妈妈的气了,但是你小时候在四川,你妈妈不怎么管你,听任奶娘给你吃腌萝卜头,我是有意见的。”

叶庆生哪记得在襁褓里的事。奶奶又接着说:“你妈妈把你抱回来时,人瘦成一小把,我就是用蒸鸡蛋把你喂得一白二胖的。”

叶庆生问到叔叔去世的情况,奶奶说:“一个人一个命,人强不过命。我说这些,你叔叔就是不信。他还整天在我面前抖着精神说,‘我没病。’可不,”奶奶说,“临了,人瘦得脱了形,痛得晚上睡不着觉,动不动就跟他媳妇发火,‘你们是人不是人?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你们见我病了,都躲得远远的,我咳得这么厉害,你们就跟没听见一样!’其实,你叔叔咳得并不厉害,去世前一直是清醒的。”

叶庆生说:“奶奶你要保重身体啊。”

奶奶说:“你叔叔死,我不难过,佛说人死如一副臭皮囊,人都死了,难过有什么用?难过把身体搞垮了,哪有那么多孝子侍候你?”讲不难过,奶奶还是很伤心的。她说:“人们常说,‘男人老了老寿星,女人老了老妖精,牙齿掉了不要紧,我牙没掉咬下人。’”她又说,“你叔叔去世后,我一个人跟孤鬼一样,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叶庆生劝奶奶想开些,奶奶想得开,他们也才能放得下心来。

奶奶说:“我每天烧香拜佛,就是求菩萨保佑多活几年。”叶庆生知道奶奶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她多活几年,就是想见大儿子一面。“唉,要是你爸爸回来了,多好。”奶奶叹了一口气说,“不知怎的,你爸爸好久没有来信了。”

“为什么?”叶庆生问。

“不知道为什么。你叔叔去世后,你爸爸只来过一封信。”奶奶也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婶婶从来没有给她看过信,只说爸爸说他们那里管得严,让家里千万别给他写信。

“不会的吧?家乡有不少人从台湾回来了。”叶庆生说。

“你父亲从小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不回来也好,只要平安就好。”奶奶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盼望着大儿子能早点回来。

叶庆生说:“爸爸早晚是会回来的。”

叶庆生告诉奶奶不要着急,他正在与父亲联系,希望他能早点回来探亲。他说:“奶奶,菩萨会保佑我们的。”奶奶噙着泪点点头。

叶庆生想起正月二十六日是奶奶的生日,而叶庆生的探亲假马上就要到了,还要赶到天津看看二姨,不能陪奶奶过生日了,临走,留了十块钱给奶奶买点东西吃,说:“您生日,我不能陪您过了,在这里向奶奶磕头拜寿了,孙儿祝奶奶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