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西周制谥别例

二、西周制谥别例

上文说西周王号应为死谥而非生称,以消极论证居多,总嫌力度不够。现在,我们不妨使用金文中难得的积极证据来说明西周已行谥法的问题。兹列举以下四例。

(一)子议父谥例。班簋铭末有这样一段话:“班非敢觅,唯作邵(昭)考爽益(谥)曰大政。”铭中的“益”字,诸家均隶定为“谥”,但释义各有不同。一种意见以郭沫若为代表,谓“谥,号也。言班非敢有所希冀,谨作昭考之祭器,名之曰大政。”[24]此说以谥为号(确切地说是名号)虽亦可通,但要说“大政”这个名号属于毛班为其昭考所作的一个祭器,似显牵强。因为祭器之名,有鼎有簋,曰鬲曰甗,不一而足,却从未见过有名为“大政”的这种祭器。循名责实,也无从知道“大政”是一种什么样的祭器。郭氏不愿意把“谥”与“行之迹”的谥号联系起来,自然与其坚主时王生称说有关。另一种意见以唐兰为代表,他说:“班不敢隐藏,这做昭考明谥,称为‘大政’。”“这是毛伯班为毛公加的谥。”[25]以“大政”作为毛班之父的谥号,我以为与铭文记述的内容是十分契合的。从文义上来说,所谓“大政”当意味着死者在政治上有很大的业绩可述,始堪此称。铭文中的毛公代替虢城公的职务,屏卫周室,成为四方的表率,尤其在“三年靖东国”的战争中,“广成厥功”,被子辈视为型范而备受尊崇。可见毛班要求“大政”作为毛公的谥号,的确名副其实。这是文献中习见的一种二字谥。班簋作于穆王时,铭中加谥的毛公为毛国之君。可见西周中期已有姬姓诸侯死后制谥之事。

(二)名、谥俱见例。在西周金文中,偶有所涉同一人物生时之名与死后之称均可知见的事例,这对我们考察西周有无谥法很有帮助。1974年陕西扶风强家村出土了一批青铜器,其中师臾钟、即簋、师img鼎与传世的师望鼎等为虢氏家族几代人先后铸作[26],所涉人物的生前之名与死后之称多有不同。兹引有关铭文即知:

(1)师臾钟:“师臾肇作朕剌(烈)祖虢季、宫公、幽叔、朕皇考德叔大林钟”。

(2)即簋:“用作朕皇考幽叔宝簋”。

(3)师望鼎:“用作朕皇考官公尊鼎”。

(4)师img鼎:“用作……朕考虢季易父img宗”。

西周宗法制度十分严密,其宗庙祭祀,周人只祭直系祖先,五世而祧,毫不含糊。故在师臾钟铭中,虢季、宫公、幽叔皆师臾列祖,而德叔与幽叔、师臾与德叔均为父子关系。但在即簋铭中,即称其皇考曰幽叔,是知即应为师臾之父,又号“德叔”。在师望鼎中,师望称其皇考曰宫公,则知师望乃即之父,又号“幽叔”。在师img鼎中,师img称其皇考曰虢季易父,是知师img为师望之父,虢季易父之子,又号“宫公”。据此,我们可以发现,师img、师望、即祖孙三代人有两套用名系统,生前或单称其私名曰“即”,或于私名前加其职官名曰师img、师望;死后却分别被其子称为宫公、幽叔、德叔。这两套用名系统可作对应排列如下:

生前用名:(缺)——师img——师望——即——师臾

死后用名:虢季易父——宫公——幽叔——德叔——(缺)

在这里,师img、师望、即祖孙三代为何生前与身后用名有别?这除了以死后所称为谥号,恐怕没有更好的解释。其“宫公”为谥加爵称,“幽叔”、“德叔”为谥加排行,如《左传》之称隐公、共仲然。师img称其皇考为虢季易父,其虢为氏名,季为排行,易父为其字,这种称呼于人生前可用,死后用之亦可以字为谥视之。师img鼎铭中有王曰“朕皇考穆穆王”,知器为共王时作,则诸器当作于共、懿、孝之世。此时,贵族死后制谥,可能已渐成风气。

(三)夫妇同谥例。五年琱生簋铭中召伯虎称“我考我母令”,六年琱生簋召伯虎却云:“亦我考幽伯幽姜令”,这种称谓上的变化耐人寻味。召伯虎在后一铭中称父母为“幽伯幽姜”,这里的“幽”字不会是名或字,因为夫妇名或字相同的机会不多;而且也不可能是国族名,因为召伯虎的父亲其国族名亦应称“召”。这种现象恐怕只有用妻从夫谥的古礼来解释才比较适宜,且依上文“幽叔”例,幽为谥字,则此“幽伯幽姜”必为谥号无疑。“召伯”死而谥幽,则其妻为姜姓之女,自可从其夫谥称为“幽姜”。如果“幽姜”当时也已故去,以此相称自然合宜;即便当时“幽姜”依然在世,也可以夫谥为号,此与春秋时晋怀公死,其妻称“怀嬴”为例正同。它如梁其簋称“皇考惠仲、皇母惠姒”,颂鼎称“皇考恭叔、皇母恭姒”,师img鼎称“文考圣公、文母圣姬”[27]等,都属于这种情况[28]。以上数器多为西周晚期物,表明此时妻从夫谥已相当流行。

(四)异姓诸侯有谥例。乖伯簋有云:“用作朕皇考武乖几王”;录伯img簋亦云:“用作朕皇考釐王宝簋”。西周时期非姬姓国之诸侯在其境内亦可称王,乖伯称其父为“武乖几王”,录伯img称其父曰“釐王”,均为其证。关于乖伯簋中“武乖几王”前三字的含义,杨树达认为是“以三字为谥,犹卫之叡圣武公,齐之img武灵公也。父谥曰乖,而乖伯以乖为族,隐公八年《左氏传》所谓为谥因以为族者,有如春秋时宋之戴氏桓氏矣。”[29]其说可从。而录伯img簋中“釐王”之“釐”后世多为谥字,当与乖伯簋同例,亦为谥号。此二器为穆共时物,表明到西周中期一些非姬姓国之诸侯,亦仿周礼,死后以谥号易名。

以上事例为西周已有谥法提供了积极的证据,也间接地支持了前文所说西周王号为死谥的结论。因为当时的诸侯和卿大夫都有制谥之礼,而周天子没有谥号反倒成为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