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相二系说献疑
西周金文历谱的推排,前期主要依据文献,中后期则主要依据历日要素齐全的金文资料。但无论是文献或金文资料,都存在一个如何界说西周纪时词语以编排历谱的问题。这次断代工程对金文纪时词语的涵义归纳是:
1)初吉,出现在初一至初十。
2)既生霸、既望、既死霸顺序明确,均为月相,“既”表已经,“望”即满月,“霸”指月球的光面。
3)既生霸:从新月初见到满月。
4)既望:满月后月的光面尚未显著亏缺。
5)既死霸:从月面亏缺到月光消失。[2]
这个意见把既生霸、既望、既死霸视为月相,则“初吉”已被排除在月相词语之外。之前,断代工程专家组中亦有学者明确提出:“初吉与既生霸有重叠,表示初吉和月相不是同一系统。”[3]工程最后所出报告不以初吉为月相,实际上把通常认为的月相词语分成了二个纪时系统,即“初吉”非月相是一系,“既生霸、既望、既死霸”为月相是另一系,所以不妨称之为月相二系说。
断代工程对金文纪时词语涵义的界说,所持态度既谨慎也留有余地,如报告中说,此一“界说尚不完善,有待新材料的发现和继续研究。”[4]应该说,这种谨慎是必要的,但又谨慎过余几近于含糊其辞。如对金文中常见的四个纪时词语,除明确指出初吉“出现在初一至初十”外,余皆未能给出所辖时段的具体日期,让人无法直截了当地知其意蕴。好在有金文历谱在,我们还可以从中再作归纳,得出既生霸、既望、既死霸的具体时限。
关于既生霸,断代工程谓“从新月初见到满月”,涵义比较清楚,即初二、三到十五。如见于历谱的师遽簋盖“既生霸辛酉”在四月初二,此鼎(簋)“既生霸乙卯”在十二月初三,二十七卫簋“既生霸戊戌”在三月十五,伯克壶“既生霸乙未”在七月十五。这种处理表明既生霸与初吉有重叠,多至七八天。
关于既望,断代工程谓“满月后月的光面尚未显著亏缺”,语义不大明晰。从历谱来看,既望应始于十六日,如《召诰》云:“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工程定成王七年(公元前1036年)“二月甲戌朔,乙未二十一日”,因为乙未前六日仍属既望,则既望为十六日。但历谱中的走簋“既望庚寅”在三月二十三日,休盘“既望甲戌”在正月二十三日,月的光面已为下弦,明显与既望定义为“满月后月的光面尚未显著亏缺”之语义相悖。
关于既死霸,断代工程谓“从月面亏缺到月光消失”,此言“月面亏缺”与既望月面尚未“显著亏缺”,细味其语义,似无明确分界,将在时间上发生重叠。观其历谱,亦正如此。如伯宽父盨“八月既死霸辛卯”,历谱定在八月二十日,《武成》“惟一月壬辰旁死霸”亦定在正月二十日,则既死霸当在二十日前。又《武成》“二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历谱谓武王元年(公元前1046年)“二月癸卯朔,甲子二十二日。”是知甲子前五日仍属既死霸,则既死霸可为十八日。这就意味着既死霸始于十八日而至月底,与既望始于十六日而至二十三日又发生六、七天的重叠,仍看不出有什么分界,因而也说不上“顺序明确”的问题。
以上情况表明,月相二系说不只“尚不完善”,而且还存在严重的缺陷。这就是初吉与既生霸重叠、既望与既死霸交叉的问题。如果按照纪时词语在时间上有重叠即不属于同一系统来推论,既望与既死霸似乎也不宜放在同一月相系统之内。而不同的记时系统则不能容于同一篇金文之中,否则它将失去其记时作用。可是,正如我们在上一章谈到的那样,在静方鼎和晋侯苏钟等铜器中,初吉与其他三个记时词语同出一铭,且均为月、日之间的记时单位,并成一月四分的规律分布。根据“一器之中不容用两种记日法”的常识判断,其性质不当有异。即便是不考虑初吉,若要把既生霸、既望、既死霸等视为同一系统的月相用语,则此三者也必须顺序明确,前后衔接,不允许出现这种重叠交叉的现象。由此看来,月相二系说在逻辑上抵牾甚多,其真实性如何还有待继续探索。
按说,由于月相二系说把月相所辖时段拉得很长,金文历日合谱的比例应该很高。但历谱中仍有庚嬴鼎、师
簋、克盨、伊簋等四器历日明显与二系说不合,于是工程除对师
簋表示存疑外,余则更改年次或日干支以定其历点,合谱相当勉强。若再根据二系说所谓“既生霸、既望、既死霸顺序明确”的意见来考察,情况更不理想。如以既死霸始于《武成》所示十八日,则另有《召诰》、静方鼎、走簋、休盘、曶鼎等“既望”历日已入既死霸时段二至五日,不可谓合谱;如以既望终于走簋、休盘所示二十三日,则另有《武成》、伯宽父盨等“既死霸”历日已前移既望时段二至五日,亦不可谓合谱。这说明二系说不仅在理论上讲不顺畅,在金文历日排谱的实践中也是首尾不相兼顾,难于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