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点说对金文历日断代的启动

二、定点说对金文历日断代的启动

运用铜器中的历日要素进行断代,可以上溯到宋代。从现存文献材料来看,最初进行这种尝试的是南宋金石学家吕大临。他在《考古图》卷三《散季敦》的考释中率先使用了这一方法。散季敦铭云“惟王四年八月初吉丁亥”,吕大临“以太初历推之”,认为本铭作于武王即位四年伐纣之岁八月丁亥朔。在这里,吕大临只是简单套用刘歆《世经》中的年历,以事推演,结论当然说不上可靠。但他认识到金文历日可以用于断代,给后人提供了一条很有价值的思路,是其贡献。

在吕大临之后,数百年间无人追步,至晚清罗士琳始略踵厥法,用以考察无img鼎的年代。无img鼎铭有“司徒南仲”其人,但文献中的南仲一为文王之属,一为宣王之臣,不好据以确定器铭的时代。道光壬寅年(1842年)罗士琳作《周无專鼎铭考》,运用四分周术编排文王即位四十二年、受命九年、宣王四十六年之长历,排除文王时期任何一年有“惟九月既望甲戌”的可能性,从而把无專鼎确定在宣王十六年,以为是年“九月朔戊午,望癸酉,其既望甲戌为月之十七日,与鼎铭合。”[11]

次年癸卯(1843年)秋,平定张穆师法友人罗士琳之术,对虢季子白盘历日“惟十有二年正月初吉丁亥”予以考演,认为“此盘与焦山无專鼎皆周宣王时物也”。并谓是年“周正建子月,为乙酉朔,其丁亥乃月之三日也。焦山之鼎有月日而无年,得此盘相证,其年代益显,而次球(士琳)推策之精,亦因之愈著,为之快绝。盘铭与《小雅·六月》皆记宣王北伐时事。”[12]

罗、张二氏使用历术进行铜器断代,令人耳目一新,一时备受推崇,叹为精审。其实,罗、张定无專鼎与虢季子白盘为宣王时器虽无误失,但所操历术并不合天,像阮元那样赞其考演“毫无所差”[13]是有些过头了。此外,从吕大临到罗士琳、张穆,他们在利用金文历日断代过程中,都对月相问题注意不够,所以未能形成自己特有的见解。这表明金文历朔断代法在创始之初,还是颇为粗疏而不得要领的。

能够自觉将金文历日四要素综合加以考察,并用于铜器断代的实践中去,当推近世著名学者刘师培为第一人。1910年他发表《周代吉金年月考》[14],选择备书年月日的铭文三十余篇,其中绝大部分具有月相要素,然后“以三统历、周历为主,以殷历、鲁历为辅”,推其历日所属王年。当时俞樾的《生霸死霸考》早已问世,其月相定点说自然要对刘师培产生影响。故刘师培对金文中月相含义的理解,大体不脱俞氏之窠臼。但变通之处也是有的,因此对所选铭文月相的处理,便出现这样的结果:

初 吉:朔日、二日、四日、六日、十二日、十五日。

既死霸:朔日。

既 望:十五日、十六日、十八日、十九日、二十日。

既生霸:十五日、十六日。

这种处理实际已经包含他对金文月相术语的全部见解。他袭用刘歆之说,以既死霸为朔日,并在历朔断代中加以演绎,合则取,不合则弃。如兮甲盘,人皆谓为宣王时器,他推得宣王五年“三月乙丑朔,庚寅为二十七日”,与铭云“惟五年三月既死霸(朔日)庚寅”不合,故谓“非宣王之器甚明”,并推定为厉王五年器。他也认同俞樾“望日既生霸”的说法,故对既望与既生霸都同时以十五、六日解之。如他对牧簋、伯克壶的考察,以为前者“既生霸甲寅”若定为宣王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后者“既生霸乙未”若定为穆王十六年十九日,均与既生霸不符,故曰“不可考”,以此存疑。但是,他认为初吉可以是朔日,义同既死霸;又说“盖既望犹之初吉,不必定属之朔日及十六也”,故把初吉从朔日延伸到十五日,把既望从十五日延伸到二十日。这些则是他从历朔断代实践中归纳出的新见。可见刘师培对金文中月相含义的认识,虽受定点说的支配,却也有自己一定程度的不定点意见。这对于王国维后来提出月相四分说可能有一定的启迪作用。

刘师培这次金文历日断代工作,由于涉及的器铭多,时代跨度大,又有月相因素的引入,事属草创,所以暴露出的问题也就相当多。除了月相解释有误及用历不精外,其他毛病也不少。一是据以考索金文历日的年代框架,基本采信邵雍的《皇极经世》,并不具备将金文历日对号入坐的可靠条件。二是器铭时代判断不确,势必造成历日错位,如以小盂鼎为宣世器,师询簋为康世器,兮甲盘为厉世器,是其显例。三是误释金文干支,使历日定位南辕北辙,如臆解史颂鼎的“丁子(巳)”为丁亥、戊子二日,召伯虎簋的“癸子(巳)”为壬子、癸丑二日,史伯硕父鼎的“己子(巳)”为己酉、庚子二日,均是。诸如此类,被人讥为“乖违百端”[15],致使刘氏在金文历朔断代方面发凡起例的开创之功黯然失色。

不管怎么说,无法否定的是,此次刘氏推考的纪年铜器不只数量较前人大为增多,更重要的是在研究方法上有新的突破。这就是把过去一直被忽略的金文“月相”第一次作为历日要素引入了研究之中,使历朔断代法开始向成熟阶段演进。其后金文历日断代诸家蜂起,流派纷呈,当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