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与人地关系不可分割
每当旭日东升,阳光普照大地之时,我们便睁开双眼,起床开始一天的工作。当太阳下山,黑暗笼罩大地之时,我们便放下工作,回到宁静的家中。晚间,我们小憩一下,与家人或朋友一起享受生活的欢愉,然后便进入梦乡,来到意识之外的梦境,在一天的疲惫之后,生命在睡梦中得到了新生。就像在昼夜更替中一样,我们在季节循环中经历着存在方式的变化。秋天,孩子们的日常会在学校中度过,我们也会相应地改变日常生活方式。春天,我们可以更自由地享受户外温暖的阳光,有些人开始侍弄花花草草。夏天,我们会去海边,从冬天的厚重束缚中摆脱出来放松身心。在每个季节里,我们都会举行一些节日庆典,这些节日庆典让人类表达出对宇宙意义的理解,以及对宇宙有序变化的认知。
我们关切的问题是……整个地球村中不同的人类社会是如何通过多种方式展示与宇宙的天人合一的关系的,我们要把这些方式总结到一起。现在,虽说人类社会对星球云集的宇宙和宇宙中的星球-地球有了较深的科学认识,然而,当今的人类似乎没有早期的人类所曾经拥有的与宇宙的那种融洽关系。我们不但没有与地球村的其他成员建立相互促进的关系,而且整个地球的运转紊乱也是我们的责任。随着人类活动造成地球气候、土壤和水域的改变,人类与地球关系的一些愿景也发生了变化,其中一些对未来的展望相当过时,而另一些展望在未来的地平线上也显得十分模糊。原住民族的活动能明显地反映出远古时期的人地关系,他们的许多可持续的生活方式因与现代工业文化的接触而发生了巨大改变。
奥马哈的原住民族,以前作为一个部落群体生活在北美大陆的北部平原,他们的民族志记录了个人与更大宇宙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是通过每个孩子出生时举行的仪式建立起来的。在这些原住民族的仪式里,一个初生的婴儿会被抱到苍穹之下,奉告宇宙:
日月星辰,还有那苍穹之上的万事万物啊,
恳请你们听我说!新的生命已诞生于天地之间。
啊!我们恳求你们答允,让路途变得更加平坦,
好让他能到达第一座山的山尖。
啊!风呀,云呀,雨呀,
还有空气里幻化游走的一切啊,
恳请你们听我说,新的生命已诞生于天地之间。
我们恳求你们答允,让路途变得更加平坦,
好让他能到达第二座山的山尖。
祈祷词继续呼唤山丘、河流、树木以及地球上生长的万物,恳请它们保护这个新生儿安然抵达第三座山。在空中飞翔的鸟儿,在森林里定居的猛禽小畜,在青草间蹦跳飞舞的昆虫——所有这些都被原住民族召唤。他们最后请求宇宙间的所有生灵来照顾好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好让他在跨越四座山之后继续他的人生征程。这一传统在很大程度上表明奥马哈原住民族已经意识到要把宇宙纳入崇敬仪式当中。
如果一个人想同时拥有精神和肉体两种力量来躲避尘世的危险,就需要整个宇宙的帮助。虽然像上面那样的祈祷词反映了人们在整个宇宙的复杂力量中寻找人类存在模式的一种方式,但也有其他方式通过季节的轮转使人类生命和人类社会的结构可以与宇宙秩序达成形式上的一致。
的确,我们可以在世界各地多种多样的原住民族所举行的浩如烟海的仪式中,在农业社会和文化程度较高的社会——尤其是在这些社会初创期——所举行的仪式活动中,看到宇宙的统一。把仪式活动列入伟大的季节更迭和地球持续更新的过程,可以让人类文化活动的所有阶段都有所依仗。因此,人类建立了事件日历,在合适的时机举行相应的宇宙崇敬仪式。
人类努力与自然界建立仪式上的融合,让个人事务和群体事务有据可依。正如伴随季节循环的更替,人类会举行相应的仪式,即人类通过一定的仪式来表达对宇宙的崇敬。一个典型的事例便是在北美圣劳伦斯河谷居住的豪德诺索尼人(易洛魁族人)部落,他们会举行一年一度的感恩节庆祝活动,感恩仪式上字斟句酌的吟诵延续至今,向自然界所有的生命致敬。对豪德诺索尼人来说,人类共同体在维持人类生命赖以生存的物质方面履行着自己的角色任务。虽然我们局外人努力想要理解这些仪式,并把飞禽走兽、各类昆虫等所有生命形式都描述成“有灵性的”,但似乎更加重要的是与这些存在所属的领域建立关系,并不断加强这种关系。人类通过仪式认可了同雨和风,同山川、河谷、植物、动物,同故土、星辰,以及太阳之间的关系。
个人与宇宙力量的亲密关系也可以在北美其他民族中找到例证,比如讲苏语的苏族,会举行汗屋仪式等仪式。在此期间,引导和保护新加入者的基本象征符号在他的意识深处被唤醒,人们会给新成员起一个特殊的名字来联结这个人与他生命的守护象征,新成员会听到一首歌,这首歌可以让他心态安然地面对可能遇到的危险。
还有一个著名的事例说明了人类与宇宙力量的亲密接触。这一事例出现在拉科塔人(苏人)的巫医,或者被称为疗愈者的尼古拉斯·黑麋鹿(Nicholas Black Elk)的人生经历中。9岁时,他对自己所处的特定历史环境和部落的命运有着惊人的预见。我们应当特别关注黑麋鹿以一己之力带领整个部落,走向既定的命运,他在幻象中见到了6位先祖,分别代表四个方位,以及天空和大地。在他看到的一段很长的幻象中,有一刻,天空中的一匹骏马唱起了一首响彻天际的歌。黑麋鹿对约翰·奈哈特(John Neihardt)讲述了这个过程: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传遍整个宇宙,响彻无垠的天地。宇宙万物都能听到他的歌声,这歌声有如天籁,超越世间一切乐音。万物听着这美妙仙乐,情不自禁闻歌起舞。童贞女孩们,所有的马儿也在绕圈舞蹈。树上翠绿的叶子,山间和山谷嫩绿的青草,小溪、河流与湖泊里潺潺的流水,四足奔跑的兽类,两足飞奔的禽类,风中展羽翱翔的飞鸟,都随着骏马的歌声一起舞蹈……[1]
在回顾人类事务实施的过程时,我们发现人类文化发展中最重要、最普遍的一个方面,就是努力将人类事务通过特定时间的仪式庆祝活动与宇宙联结在一起,例如,季节更替仪式、昼夜更迭仪式,以及个人的生命周期仪式,包括生老病死。这些事件将人类事务与自然界中不断重复发生的事件联系起来,从而为人类的存在提供依据。人类活动、居所和公共建筑的安排,都与季节和天文周期保持一致,这具有重要意义,因为这种协调一致需要对时间计算、考古天文学和测量历法有一定的认识。人们由此开始了对太阳和月亮,其他恒星、行星,以及自然现象的精确观察。
在中国古代,宇宙和人类事务被视为存在着高度一致和深刻的关联。这些关系是如此密切,以至于人类世界的所有政治和社会活动都是按照自然世界的季节顺序安排的。礼仪祭典方面的典籍《礼记》中说明了各种仪式的含义,规定了每个季节应当遵守的仪式。其中专门有一项内容提醒人们,如果举行的季节性仪式不合时宜,就会造成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果在春季的第一个月里实施适合夏季的政令,天气就会雨晴不定,草木就会过早地枯萎,国家就会陷入持续的恐慌之中。如果实施适合秋季的政令,百姓将会遭受瘟疫之灾,天气将狂风肆虐、暴雨如注,环境将野草丛生。如果实施适合冬季的政令,洪水就会泛滥成灾,霜雪造成严重灾害,第一茬作物无法在土壤中生根发芽。[2]
一切礼仪都应当适时适当地举行,目的是让上苍或祖先的精神有所体现,以理顺君臣、父子、兄弟、夫妻,以及人与上苍之间的关系。这些仪式维护了父子之间的亲厚感情,确保了兄弟之间的和谐,协调了身居高位与身处底层的人们之间的关系,同时让丈夫和妻子各司其职。可以说,整个世界都得到了上天的祝福。人类被看作天地的心脏和思想,是天地五行有形的体现。他们尝尽酸、苦、辛、咸、甘五味,辨识宫、商、角、徵、羽五音,生活在青、黄、赤、白、黑等多种颜色构成的多彩世界中。
在以上所有的例证中,每一个例子都在各自的社会群体中认可和崇敬人类和宇宙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只是表现形式有所不同罢了。这种关系主要不是为了榨取,仪式将所有不同的组成部分结合成一个单一的、紧密的整体,仪式的目的是让宇宙中所有存在物焕发勃勃生机。人们达成的共识是,要让整个生物界、文化领域和更大的宇宙中所有不同的关系可持续发展,和谐统一地运转下去,因此,人类做出的反应至关重要。
一年一度的仪式是对宇宙创造的再现。在美索不达米亚的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马杜克和提亚玛特的传说被重新演绎。提亚玛特是混沌之水的神圣化身,被勇士之神马杜克所杀,在争斗中,宇宙形成了现在的构造和复杂样貌。在印度的印度教传统中,人类与宇宙的仪式关系模式在《摩奴法典》中得到了阐明。《摩奴法典》在大约公元前1500年的吠陀时代,雅利安人来到印度的时候就开始流传,版本众多,体现了古老的口头传播传统。最终,这些传统在一个唯一文本中找到了文学表达。文本中给出了人类事务的可行模式与宇宙秩序(也叫rita)的关系。与此同时,越来越复杂的宇宙观传统在早期的著作《吠陀经》中得到了表达,《吠陀经》总括了智慧指引,取名《奥义书》或《吠檀多》,即“吠陀的终结”。在这部著作中,个体化的自我,或称个体的灵魂,以宇宙中的人或婆罗门的形式与更大的宇宙紧密相连。在每一个象征吉祥的公共场合和个人活动中,人们都努力在宇宙的中心确立自己的人格。宇宙的中心,用文字或圣像来象征,或用仪式化的诵音,比如欧姆唱诵(OM)[3]来象征,它是所有事物的依靠,是万物的意义和安全的本源。
由此可见,在遥远的过去,对于宗教表达的实在、价值和力量而言,最主要的文化参照是多元完整的宇宙。每一种存在方式都是以宇宙为参照物的,尤为特别的是,在各个文化中所描述的,以及个人所体验的浩如烟海的宇宙创造物中,地球是最直接的宇宙实在和价值基础。
——节选自《宇宙的造物仪式》,见《基督教未来与地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