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在的、仿佛的和派生的意向性
在继续深入探讨之前,我要引入一些区分,之前讲得不明确,但在下面会明确起来。为了说明这些区分,让我们考虑一下我们用以描述意向性的心智现象的各种不同真值条件的语句之间的相似与区别。请考虑下述的相似与区别:
1.我现在很渴,真的很渴,因为我已有一整天没喝过东西了。
2.我的草坪很渴,真的很渴,因为已经一星期没浇水了。
3.法语中“j'ai grand soif”的意思是“我很渴”。
第一个句子被用以描述某人的真实的、意向性的心智状态。如果我说了这句话而且陈述为真,那么是我对渴的意识感受使得陈述为真。这一感觉是有意向性的,因为它包含了喝水的欲望。但第二句很不同。语句2只是比喻性地、象征性地描述我的草坪渴了。我缺水也会渴,所以我象征性地称草坪为仿佛(as-if)口渴。即使我从未认为草坪在字面意义上会口渴,我也能够通过类比毫无害处地说我的草坪渴了。第三句像第一句那样真实地描述了意向性,但像第二句而不像第一句的是,描述的意向性不是系统内在的。
第一种描述了内在的意向性(intrinsic intentionality)。如果该陈述为真,那么描述对象必须真的有意向状态。第二句根本不描述内在的或其他形式的意向性;它只是象征性的、比喻性的。因此我称该描述中的“意向性”只是仿佛的而非内在的。为避免混淆,强调下一点很重要:仿佛意向性不是一种意向性,一个系统具有仿佛意向性(as-if intentionality)是说它仿佛具有意向性。在第三种情况中,我说法语句子有意向性,即法语句子表达了我说的意思。但法语句子中的意向性不是内在于作为语形对象所建构的特定句子。同一句子可以有别的意思,甚至没有意思。说法语的人可以用它来表达他们的意向性。语言意义是意向性的一种真实形式,但它不是内在意向性。它是从语言使用者的内在意向性中派生出来的。
我们可以把观点总结如下:内在意向性是人类和某种动物作为生物本性所具有的现象,与如何使用、如何考虑、如何描述无关。它只是动物的纯粹事实,例如他们有时感到饥饿或口渴,他们看到某个东西,害怕某个东西等。句子中所有黑体的都是用来指称内在的意向状态。讨论没有意向性但仿佛有的系统时,使用意向性的隐语非常方便。我说我的恒温器能够感知温度的变化,我的汽化器知道什么时候给油,我的电脑比去年的电脑存储器更大。所以这些称呼都是完全无害的,无疑当比喻失效时它们最终产生了新的字面意义。但是强调这些称呼与心理学无关还是很重要的,因为它们不意味着有任何心智现象。所有这些情况描述的意向性只是仿佛的。
我们经常赋予非心智的现象以意向性质,这使得第三种情况变得有趣。说某个句子意指了某种意思,或某些地图是加利福尼亚州的正确表象,某些画像是丘吉尔的画像,这些既不是比喻性的也不是仿佛的。这种形式的意向性是真实的,不过是从人类的意向性中派生出来的。
十多年来我一直使用“内在的”(intrinsic)这一术语(参见Searle,1980b),但它仍有误解。在日常用语中,“内在的”常与“关系的”(relational)相对。因此月球内在地具有质量,但不是内在地是卫星。它只是相对于地球是卫星。在这种内在意义上,相信意向状态有“广义内容”即内容必然包含与心外对象的关系的人,会被迫否认这些意向状态是内在的,因为它们是关系的。我不相信“广义内容”的存在,因此对我这不是问题(参见Searle,1983,第7章)。我所作的区分独立于广义内容和狭义内容的争论。我用“内在意向性”意指与纯粹现象的东西(仿佛)相对立的真实的东西,也与诸如语句、图画等派生形式的意向性相对。你不必接受我对广义内容的反驳也可接受我的区分。
另一个——令我吃惊的——误解认为,我所说的“内在的”东西,是指它们多少是神秘的、不可言说的,超出了哲学说明或科学研究的范围。但这毫无意义。我现在有很多内在意向状态,例如想去浴室,非常想喝冰镇啤酒,想看到湖面上的很多小船。在我看来,所有这些都是内在的,它们仅表示这些是真实的东西而非或多或少地像是真实东西,或是其他人的使用或态度的后果(派生的)。〔3〕
我看到过否定这些区分的尝试,但很难把它们真的当回事。如果你认为没有原则性的不同,你可以考虑下述来自《药理学》(Pharmacology)杂志的例子。
当食物送到肌门括约肌时,它的运动完全是无意识的,除了最后在通便中排出粪便。肠胃系统是很有智能的器官,不仅在管腔中提供食物,而且它的化学成分、数量、黏度以及通过产生合适的挛缩来调整推力与混合的比率。因为它的高度发达的决定能力,肠壁由平滑的肌肉层组成,神经结构和旁分泌—内分泌细胞常常被称为“肠脑”(gut brain;Sarna and Otterson,1988,黑体是引者加的)。
这显然是“肠脑”的仿佛意向性的例子。有人会认为肠子的大脑和真实的大脑之间没有原则区别吗?我听到有人说两种情况是一样的,都是一个系统拥有“意向立场”。但只要试着在日常生活中认为肠子的大脑的“感知”和“决定”与真实的大脑没什么区别,[那会多么荒谬]。
这个例子表明,任何否认内在意向性和仿佛意向性的区分的企图,都会遇到归谬。如果你否认这种区别,那么宇宙中的一切都有意向性。宇宙中的一切都遵守自然律,因此一切都以某种程度的规则性来运动,因此一切运动都仿佛是在遵守规则,执行某个项目,根据某个欲望来行动等。例如我丢下一块石头,石头试图到达地球中心,因为它想到达地球中心,因此它遵守规则S=1/2gt2。总之,否认内在意向性和仿佛意向性的区分的代价是荒谬的,因为它使得宇宙中的一切都有了心智。
无疑有边界情况。例如对于蝗虫和跳蚤,我们不能肯定。甚至在人类的某些情况中,我们也可能无法确定其意向性是真实的还是比喻性的。但边界情况不会改变有些事实是内在意向性,有些是比喻性的仿佛意向性。仿佛的比喻用法不是有害的、误导的,或在哲学上错误的。惟一错误的是把它们当作真实的。
我希望我所做的区分是显而易见的。然而,我不得不指出忽略了这些简单的区分,是当代学术中最大错误的根源。通常的错误模式认为,因为我们能够使不具有内在意向性的系统具有表面的意向性,因此我们已经发现了意向性的本质。〔4〕
〔1〕以托马斯·内格尔的论文《做一只蝙蝠会是怎样的?》(Nagel,1974)的风格。
〔2〕例如,“正如有人期望的,感受领域是特定色彩标记的细胞在不同动物中被注意到,包括猴子、黄鼠与有些鱼类。这些动物与猫不同,具有卓越的颜色视觉与拥有颜色的精致神经机制”(Kuffler and Nicholls,1976,25页,黑体是引者加的)。
〔3〕误解的一个例子可参见P.M.and P.S.Churchland,1983。
〔4〕例如参见Dennett,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