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还原论
对还原论的大部分讨论是非常混淆的。现在还原论似乎是在很多方面已名誉扫地的实证主义科学哲学的特征。但对还原论的讨论仍然存在，还原论思想背后的基本直觉似乎是：某个东西可以表现为只不过是其他种类的东西。还原论导致了一种特有的同一关系，我们可以称为“只不过是”（nothing but）关系：A能够还原为B，当且仅当A只不过是B。
然而，即使在“只不过是”的关系中，人们的“还原”概念仍有多种意义，我们需要在开始前做些区分。最开始，明确关系的关系项十分重要。设定的论域是什么：对象、性质、理论，还是什么？我发现在理论文献中“还原”至少有5种意义——或者我应该说有5种不同的还原，我想每个都提及，从而我们能够看到哪个是和我们讨论心身问题相关的。
1.本体论还原
最重要的还原形式是本体论还原。它的形式是某种对象只不过是其他种类的对象。例如，可以表明椅子只不过是分子的集合。这一形式在科学史中非常重要。例如，总体而言物质对象只不过是分子的集合，基因只不过是DNA分子。在我看来，这种还原形式是其他还原形式的目标。
2.属性本体论还原
这是本体论还原的一种形式，但它关注的是属性。例如，（气体的）热只不过是分子运动的平均动能。对作为理论术语的属性，如热、光等，通常是理论还原的结果。
3.理论还原
理论还原是该领域的理论工作者的最爱，但在我看来，他们在实际的科学实践中非常少，所以同样的6个例子在标准教科书中一再出现不足为奇。从科学说明的观点看，理论还原如果能够使我们实现本体论还原，将是最有趣的。在任何情况下，理论还原都是两个理论之间的关系，被还原理论的定律能够（或多或少地）从还原理论的定律中推导出来。这表明被还原理论只不过是还原理论的一种特殊形式。经常出现在教科书中的经典例子，是气体定律可以还原为统计热力学定律。
4.逻辑还原或定义还原
这种形式的还原曾经是哲学家的最爱，但最近几十年它已经变得过时了。它是词句之间的关系，指称某种实体的词句可以毫无保留地翻译成另一些指称其他实体的词句。例如，关于伯克莱的普通管工的句子可以还原成关于柏克利的特定个体管工的句子；根据一种理论，关于数字的句子可以翻译成（因而可以还原成）关于集合的句子。既然词和句是逻辑地、定义地可还原的，这些词句指称的相应实体在本体论上也是可还原的。例如，数字只不过是集合的集合。
5.因果还原
这是两种具有因果能力的东西之间的关系，被还原实体的存在及因果能力能够完全由还原现象的因果能力来说明。例如，某些物体是固态的，这具有因果效应：固态物体不被其他物体穿透，它们抗压等。但这些因果能力可由分子在晶格结构中的振动来因果地说明。
当我提出的观点被指责为是还原论——有时是不充分的还原论——批评人心里用的是哪一种意思呢？我认为，估计不是理论还原或逻辑还原。显然问题在于我的因果还原论是否导致——或无法导致——本体论还原。我坚持的心/脑关系是一种因果还原形式，我已定义概念：心智特征是由神经生物学过程产生的。这是否意味着本体论还原？
总体而言，在科学史上成功的因果还原倾向于导致本体论还原。因为当我们有成功的因果还原时，我们只要重新定义被还原现象的表达式，该现象就可以等同于它们的原因。例如，颜色原先（默认地）由感知者的主观经验来定义，如“红”通过指着例子来指示定义，在“正常”的条件下“正常”的观察者看起来是红的就是真实的红色。但当我们把色彩现象因果还原为光线反射，很多学者认为可以用光线反射来重新定义颜色。因此我们从“真实的”红色中消除了颜色的主观经验。颜色经历了向光线反射的性质本体论还原。类似的还有“热”还原为分子运动，“固态”还原为晶格结构中的振动，“声音”还原为空气波动。在每种情形中，因果还原都通过重新定义被还原现象的表达式，自然地导致了本体论还原。因此，对于“红”的例子，一旦我们知道颜色的经验是由某种光子发射产生的，我们就能用光子发射的特殊特征来定义它。根据某些理论工作者的观点，“红”现在指称的是600纳米的光子发射。因此，红色只不过是600纳米的光子发射。
在这些情形中，总的原则是：一旦一个性质被发现是突现1，我们自动地得到了因果还原，通过重新定义（如果必须的话）又导致了本体论还原。具有科学基础的本体论还原的一般趋势，是朝向更大的普遍性和客观性以及用背后的因果机制来重新定义。
直到现在一切都好。不过我们现在来看一下令人震惊的不对称性。当我们研究意识时，我们不能够做本体论还原。意识是神经元行为的因果突现性质，因此意识因果还原为大脑过程。但是——这正是令人震惊之处——关于大脑的最好科学仍然不能对意识作本体论还原，就像我们还原热、固态、颜色或声音那样。在很多我尊敬其观点的人看来，意识的不可还原性是心身问题仍然如此难以对付的主要原因。二元论者把意识的不可还原性当作二元论为真的不可辩驳的证明。唯物论者坚持意识必然可以还原为物质实在，认为否认意识可还原性的代价会是抛弃我们整个科学世界观。
我将简要讨论两个问题：第一，我要表明为什么意识是不可还原的，第二，我要表明它不可还原不会对我们的科学世界观产生任何影响。它不会迫使我们走向属性二元论或任何这类东西。它是某个更为一般的现象的极为平常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