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背景假说的一些论证
在早期的书中(Searle,1978,1980c,1983,1990),我已为所有这五个论旨提供了论证,我不想在这里全部重复。但是,为了领会我提出的这些论旨,我想简要列出我印象最深的两点想法。要看到表象预设了非表象的能力背景,最简单的方法是考察一下对句子的理解。从句子开始的好处是,它们是限定良好的语形对象,从它们得到的内容可以一般性地应用于意向现象。观点5给了我们论证的进入边界:同样的字面意义相对于不同的背景预设将决定不同的满足条件,例如不同的真值条件;而有些字面意义因为没有合适的背景预设决定不了真值条件。此外(观点4),这些背景预设不是也不能包括在字面意义中。因此,例如你思考“切”一词出现在“萨姆切割草”、“萨莉切蛋糕”、“比尔裁切衣服”、“我只是切破了皮”,你将看到“切”一词在每个句子中意思是一样的。这一点由下述事实表明:关联还原影响着涉及这些直接对象的动词。例如,一个人可以说“通用电气发明了一个新装置切草、切蛋糕、切衣服、切皮”。人们可以接着去掉后面三次出现的“切”,说成“通用电气发明了一个新装置切草、蛋糕、衣服和皮”。注意,“切”一词在这些情况中与它真正比喻式的出现不同。当我说“萨莉上周减切了两门课”、“校长减切了教授的工资”或“抄查员把名册减切到45”,在每个情形中,“切”属于非字面的使用。如果我说“通用电气发明了一个新装置切草、蛋糕、衣服与皮”,然后加上“以及工资、课程与名册”,整个句子变成了糟糕的笑话。因此这些言语包括动词“切”一词的出现,但该词根据常规式解释,在每个句子中解释不同。你也可以看到你设想这些言语的相应的解释版本。如果我说“切草”,而你冲出来用刀刺它,或者我说“切蛋糕”,而你用割草机来切它,在完全日常的意义上,你所做的根本不是我要求你做的。
从这些例子中学到的是:同样的字面表达能有助于大量句子的字面使用,尽管这些句子将被按字面理解——这里没有比喻、歧义、间接言语行为等问题——表达式将在不同句子中有不同的解释。为什么呢?因为每个句子是按人类能力的背景(参加特定实践的能力、技巧、做事的方式等)解释的,而这些能力将确定不同解释,尽管表达式的字面意义保持恒定。
现在,为什么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结果呢?根据我们关于语言的标准观点,句子的意义是其组成部分的意义及其在句子中的语形安排的综合函数。这样,我们理解句子“约翰爱玛丽”与我们理解“玛丽爱约翰”的方式不一样,只是因为综合性的应用。此外,我们能够完全理解句子,是因为它们是由有意义的元素组成的,这些元素的意义是语言约定的问题。这样,综合性的原则与字面意义的概念,对于任何语言的融贯观点绝对都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尽管对于语言的任何观点是必需的,但它们不是充分的。除此之外,我们需要假定非表象的背景。
有人倾向于认为这一论证建基于歧义、边界情形等。但这是个错误。一旦实现完全的明确性,一旦所有的结构性与词汇性的歧义被去除,背景问题仍然产生。假定我走向饭馆要了一份餐。设想我在字面上说“给我一份带炸土豆的牛排”。尽管言语的意思与理解都是字面的,可能的错误解释的数量是完全无限的。我认为当然他们不会把食物送到我家里或是我工作的地方。我认为当然牛排不会包在混凝土里或是石化的。它不会塞进我的口袋或是伸展过我的头部。但在字面言语中,这些假定没有一个是被明确说明的。有种诱惑认为,我可以通过只是加上它们作为进一步的限制,使我最初的点餐更为精确。但这也是个错误。首先,它是个错误,因为我为了防止误解而在原初的订单上必须增加的数目没有极限;其次,每项增加本身又会有不同的解释。
另外一个支持背景的论证是:英语或其他自然语言有完全不可解释的日常语句。我们理解所有词的意义,但我们不理解句子。例如,如果你听到“萨莉切山”、“比尔切太阳”、“乔切湖泊”或“萨姆切建筑”等句子,你会很困惑这些句子的意思是什么。如果有人命令你“去切那座山”,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做。发明一个背景实践来确定这些句子的字面解释是容易的,但没有这样的实践,我们不知道如何应用句子的字面意思。
在最近的语言学中对背景问题已有一些认识(例如参看Davis 1991年出版的书中由罗宾·卡斯顿[Robyn Carston]与弗朗西斯·勒卡那蒂[Franoçis Récanati]写的论文),但我看到的讨论只触及了问题的表面。例如当今一个讨论涉及的是说出句子的字面意义、说话人所说的内容以及说话人用该言语所蕴涵的东西之间的关系。例如在句子“我已吃过早餐”中,句子的字面意义没有涉及说的是哪一天,但我们通常把该言语解释为内容是说话人今天吃了早餐,即说话的那天。这样“我已吃过早餐”与“我已去过西藏”形成了对比,后者不是说我是今天去的西藏。或者思考另一个讨论较多的句子,“萨莉给约翰钥匙,他打开了门”。说出这一句子通常包括首先萨莉给约翰钥匙,后来他打开门,而他是用那把钥匙开的门。有很多讨论是关于表达这种附加内容的机制的,如果考虑到这些讨论不是在句子的字面意思中被编码的话。建议(当然是对的)是句子的意义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不充分决定说话人说出该句子时所说的一切。现在,我所做的论述是:句子意思根本不充分决定所说的内容。想一下我刚才提到的例子。没有人会把“我已吃过早餐”理解为与“我已有双胞胎”相类比。即给定我们现在的背景,没有人解释该言语意思是“我生了早餐”,但注意,在句子的语义内容中没有什么阻止该解释,或是要求我已吃过早餐的解释。很容易(但有点讨厌)想像在一个文化中,“我已……”的两个解释是颠倒的。任何句子都有同样的问题。考虑一下“萨莉给约翰钥匙,他打开了门”。在句子的字面语义内容中没有什么阻止这样的解释:“约翰是用钥匙把门砸开的;钥匙有20英尺长,用铸铁做成,重达200磅。”也没有什么阻止这样的解释:“约翰用钥匙开门是通过把门与钥匙全吃下去,通过他的肠子挛缩蠕动把钥匙塞入匙孔。”当然这样的解释太疯狂了,但在该句的语义内容中,据其自身的注解,没有什么阻止这样疯狂的解释。
我们不用像背景论旨这样极端的论述,有没有什么方式可以说明所有这些直觉呢?好的,让我们来试试。根据弗朗西斯·勒卡那蒂的观点〔2〕,一个想法是这样:任何实际情境都允许无限数量的真实描述,因此任何语言表象将总是不完备的。如果有人用割草机来“切”蛋糕,说“他切蛋糕”就是真的。但我们惊讶于用这一句子来报告这一事件。然而,我们的惊讶与语义学、理解等无关。我们只是有一系列以归纳为基础的期望,而报告虽然为真,却在遗漏说明切的方式与我们通常所期待的不同上是不完备的。
勒卡那蒂告诉我,他不同意这一观点,但我觉得它是很重要的、挑战性的,因此我想进一步思考它。建议是:字面意义孤立地确定真值条件,但它伴随着一个期望系统,而这一系统与字面意义一起起作用。这个例子提出的真正问题是,一旦所有真正的歧义都从句子中去除,我们仍然面对含混性与不完备性。词生来就是含混的,而且描述总是不完备的。但进一步的精确性与完备性用来增加理解,是通过一系列习惯期望增补了意义这一事实。因此我们不应该说:
字面意义只相对于背景决定真值条件。
(不管指示性与其他语境依赖的特征)字面意义绝对地、孤立地决定真值条件。但字面意义是含混的,且字面描述总是不完备的。更大的精确性与完备性的增加是通过附加的假定与期望来增补字面意义。因此无论你怎么做,切总是切,但我们期望切草是一种方式,切蛋糕是另一种。因此如果有人说“去切山”,正确的回应不是“我不理解”。你当然理解英文句子!正确的回应是“你想要我如何切它呢”?
我认为这是一个强有力的、有吸引力的论证。我给出的答案有两个:第一,如果问题是不完备性,那么我们原则上应该增加更多的句子来趋近完备性。但我们不能。正如我前面指出的,我们增加的每个句子又都会有进一步的误解,除非由背景所确定。第二,如果你假设在字面意义与附加“假定”之间有个彻底的分裂,那么你应该能够应用字面意义,无论是什么假定。但你不能。所以如词“切”的应用,预设了世界上有些物体是固态的,通过工具的物理压力允许穿透。没有这一假定,我不能解释“切”出现的大多数情形。但该假定不是字面意义的一部分,如果它是,那么引入激光切割装置应该涉及该词意义的改变,但它没有。此外,我能设想在一个该假定为假的宇宙中“切”的字面使用。一个人可以设想一系列的背景能力,其中“切湖泊”是完全清楚的。
我相信如果一个人想要充分发展这一论证,可以表明如果你假定在字面意义与背景之间有大的断裂,你会得到一个克里普克—维特根斯坦(Kripke,1982)式的怀疑主义,因为你会接着能够说任何东西并且意指任何东西。〔3〕如果你在意义与背景之间作截然分割,那么关注意义之处,怎么都行;但这意味着正常理解只是相对于背景才出现的。然而,我不想举例说明关于语义怀疑主义的任何一般论旨。
我对这一反驳的回答是,首先,不完备性不是问题,因为努力完备描述没有什么用处。在某个意义上,它们不会开始,因为每个附加的句子只增加了更多形式的不完备性。其次,如果你假定一个完全避开背景预设的情境,你不能确定任何明确的解释。
勒卡那蒂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是:支持从字面意义总结出所有形式意向性的论证是什么?我会提供的惟一“论证”是,它对于拥有符合在思想与意义之间有匹配这一直觉的分类法是很有用的。例如,我想获得我们日常直觉一个相信萨莉切蛋糕的人有着与字面断言“萨莉切蛋糕”同样命题内容的信念。因为我们是在使用技术术语“背景”与“意向性”,所以日常用法解释不了这一问题。但如果你以字面意义是意向内容表达的方式来使用意向内容的概念,那么它得出背景限制对于二者都同样适用。我可以想像其他分类法,但这一个似乎是运作最好的。
很好的观察背景的方式是在中断的情形中:有个例子将说明这点。一个访问哲学家来到柏克利,参加了一些关于背景的研讨课。他没有被论证说服。有一天,发生了一场小地震。这说服了他,因为正如他后来告诉我的,他在该时刻之前没有地球不在运动的信念、确信或假说;只是视其理所当然。要点是“视其理所当然”不需要在相信或假说的基础上命名意向状态。
理解背景的至关重要的一步,是看到可以承诺一个命题为真却没有以此命题为内容的任何意向状态。〔4〕例如,我能够承诺命题“物体是坚固的”却不以任何隐含或明确的方式拥有任何该效应的信念或确信。那么涉及的承诺的意义是什么?至少是这样的:我不能与行为一致地否认该命题。我不能坐在这张椅子上,靠着这张桌子以及把脚放在这块地上时,一致地否认物体是坚固的,因为我的行为预设了这些物体的坚固性。
此外,背景涉及的不只是诸如句子的解释等相对复杂的问题,还有诸如组成所有语言的形式基础的基本特征,这是很重要的。例如,我们现在使用语言,是通过语言与字位形式来辨别同一语形类型的语音与字位标志,我们认为理所当然,但更重要的是要看到,这是建基在偶然背景能力之上的偶然实践。与一种语言中序列“法国”、“法国”、“法国”涉及同一语形的三个不同出现不同,我们可以很容易设想有一种语言,其中意义不是与一种在语音、字位上定位的标志有关,而是与该类标志出现的数字序列有关。因此,在话语的第一次中,记号“法国”可能用来指法国,但第二次它指英格兰,第三次它指德国,等等。这里的语形单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词,而是标志记号的序列。与结构主义者所喜欢的对偶相类似:热对冷、北对南、男对女、生对死、东对西、上对下等,都是所有背景所建基的。关于接受这些对偶,没有什么是不可避免的。一个人可以很容易地想像,对那些一开始就认为“东”很自然地与“南”相对的人而言,把“东”与“西”相对是殊不可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