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盐池旧地
盐源的盐井历史悠久，《汉书·地理志》就有记载：“定筰，有盐池，步北泽在南。”
藏族著名的格萨尔传奇中的《姜岭大战之部》描写的是姜岭两国为争夺盐海而发生的一次为时9年的大战。最后以姜国的失败和格萨尔王制服姜国国王萨丹告终。这一神话史诗所描述的争夺盐海之战是有历史事实为根据的。
自吐蕃势力进入西南后，吐蕃与麽些人为争夺盐池而发生的战争十分频繁。从史书记载看，以争夺今四川盐源县的盐池发生的战事最多。盐源古称定笮县，唐时改置昆明城。《汉志》：“定笮，出盐。”定笮县的盐池，在汉代即属麽些人所有。《华阳国志》卷三“定笮县”条曰：“县在郡西，渡泸水，宾刚徼，（曰）摩沙夷。有盐池，积薪，以齐水灌，而后焚之，成盐。”[4]可知汉末时定笮县的盐池已为聚居此地的摩沙（麽些）人所拥有。《蛮书》卷七亦曰：“昆明城有大盐池，比陷吐蕃。蕃中不解煮法，以咸池水沃柴上，以火焚柴成炭，即于炭上掠取盐也。贞元十年春，南诏收昆明城。今盐池属南诏，蛮官煮之如汉法也。”《新唐书·南诏传》云：“昆明城诸井皆产盐，不征，群蛮食之。”《元和郡县志》卷三二云：“盐井在（昆明）县城中。今按取盐先积柴烧之，以水洒土，即成黑盐。”[5]张九龄撰《敕西南蛮大首领蒙归义书》中说：“敕蒙归义：吐蕃于蛮，拟行报复。又嶲州盐井（指今四川盐源县的盐池）本属国家，中间被其（吐蕃）内侵，近日始复收得。亦因具知。吐蕃唯利是图，数沦盐井；比有信使，频以为词。今知其兵拟侵蛮落，兼拟取盐井，事似不虚。国家与之通和，未尝有恶；今既如此，不可不防。”[6]从上述记载中也可以明确地看出当时吐蕃数次发兵攻陷盐井（盐池）的史事。
《姜岭之战》中说，岭国花了9年时间才打退了姜国的进攻，保住了盐海。由此可见麽些和吐蕃之间争夺盐池战争之旷日持久和激烈。藏族民间传说，西藏的察隅地区原来就有姜人，察隅一带也是格萨尔与“姜巴”争夺食盐的战场。[7]
从《元史·地理志》中可以获悉吐蕃从麽些人手中夺取昆明盐池的时间，该书“柏兴府”条载：“昔摩蛮所居。汉为定笮县，隶越嶲郡。唐立昆明县。天宝末没于吐蕃，后复属南诏，改香城郡。”“天宝末”为丙申年，即公元756年。可知吐蕃在756年前后将盐池从摩挲（麽些）人手中夺为己有。《格萨尔王传》中的“姜岭大战之部”中说是姜国图谋夺取岭国的盐海而引起姜岭两国之战，而在藏族民间，也有说盐海是属于姜国的，姜国是受侵者。如云南藏族民间的传说中则有这样的说法：盐湖本为姜人先占有，格萨尔的叔叔晁同屡次去买盐，见姜人得利颇厚，遂起掠夺之心。于是带了一帮人马，佯装迎亲，去争夺盐池，结果被姜人打败，惹起战争，格萨尔只好亲自出战制服姜国。[8]
盐源的古老采盐业还在继续着（2016年摄）
著名藏学家王沂暖先生在其论文《再做一次不完全的统计——藏族〈格萨尔王传〉的部数和诗行》中也指出：“《姜岭之战》……内容是姜国萨丹想夺取岭国盐海，因而出兵入侵，引出姜岭大战。……这一部有异本，说战争起因是岭国想夺取姜国盐海，不是姜国想夺取岭国盐海。”[9]这一“异本”所说的实际上更为符合诸多史书上所记麽些人早在汉代就拥有定笮等地盐池，唐代吐蕃势力进入西南后与麽些人争夺盐池的史实。
麽些与吐蕃虽然有争夺盐池之战，但从历史记载看，当时川西南麽些人居住之地的盐池之争不仅仅是发生在麽些和吐蕃之间。晋《华阳国志·蜀志·越嶲郡·定笮县》中记载：“县在郡西，渡泸水宾刚徼，曰摩沙夷，有盐池，积薪以齐水，灌而后焚之，成盐。汉末夷皆锢之，张嶷往争，夷帅狼岑槃木王舅不肯服，嶷擒挞杀之，厚赏赐，余类皆安。”这里所说的夷帅狼岑槃木王舅，也就是《华阳国志》中的摩沙夷帅狼岑槃木王舅，狼岑即定笮夷帅，为槃木王之舅，槃木则是《后汉书》中之白狼槃木，在牦牛道，与定笮摩沙夷为姻亚。[10]从这则历史记载中，可以看出原来为麽些所拥有的盐池，已开始遭到汉朝军队的侵夺。
路上，李达珠先生告诉我们，民间相传一个牧羊女在塔尔山放羊时发现了盐水，曾塑过牧羊女的像。据李达珠老师讲，元代以后，这里原来塑过一个发现了盐水的牧羊女的雕像，“文化大革命”时被毁了，后来重塑过。我们到现在的盐工厂去问，连问了好几个老人，都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后来有个老人指路，一直走上去。我们在达尔山上看到一座老庙的断壁残垣，正在原址建一座新庙。庙周围有白岩盐，发现盐水的山叫塔尔山，有几棵古柏树，古柏树侧面是一座寺庙。来到这个有数千年历史的古老旧地，回想历史上因为这个盐池而引发的连绵战火，不仅感慨！我们在西藏芒康县盐井纳西族乡调研时，也听到了关于盐井的一些传说，总是与各个部族争夺盐井密切相关，可见盐对于人类生活的重要性。难怪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格萨尔》中有“姜岭之战”这样描写因为盐海之争而引发的部族之间战争的长篇史诗。
在这个古老的盐池附近，东巴们举行了采石和收集盐巴的仪式，我感到，这个取五行的仪式，与纳西人的宇宙观和生命观密切相关，有浓郁的象征性意义的仪式。
盐源古老盐池里的盐块（2016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