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访木土司城堡遗址和碧塔海

走访木土司城堡遗址和碧塔海

2016年12月31日,我们从香格里拉市三坝乡白地回丽江的路上,走访了香格里拉市的小中甸纳西土城,这座城堡与杰出的纳西木氏土司木增有密切的联系。

关于这个土城,民国《中甸县志·大事记》中有这样的记录:

(中甸)明,为丽江木氏土司地。今县属小中甸乡尚有木氏屯兵土城。……即东旺各处,亦仍保存摩些语音及祭天等类古俗。[2]

根据《中甸县地名志》的记载,当地藏族人将这个木氏土司城堡称为“茶占”,“茶”是遗址的意思,“占”是大的意思,“茶占”就是大遗址的意思。当地也有把这个城堡称为“茶阁”,意思是遗址上。根据一些口碑资料,这个城堡面积约为6.25万平方米,城门面南,有护城河、城墙。城堡内由前后两大院和后花园组成,前后院的左右都有配殿和厢房。在正殿废墟处,有瓦片和鹅卵石镶成的路,与丽江纳西族古建筑中的石子、瓦片镶成的路相同。20世纪60年代,当地人在遗址附近耕地时,曾挖出很多长约1尺、碗口粗的铸铁管(也有铜管一说),当地老人说,这是木氏土司引水用的。纳西人把铁管埋在地下,引贡曲鹅河的水来做护城河水和饮用水。根据老人回忆,这个城堡是盖瓦的。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当地人挖宫墙的石脚时,曾发现过一个石碑,上面写的都是汉字。[3]

我去看这个城堡遗址,原来没有去过这个地方,所以还找了一会儿。在路上碰到一个开车出来的藏族年轻人,我向他问路,他听了我的来意,很热情地领着我们去看这个土城遗址。在城堡遗址看到了断壁残垣,还有两尊石狮子,护城河的遗迹十分明显。香格里拉市政府在这里立了一个碑,上面有如下文字介绍:

木土司城堡遗址

木土司城堡位于香格里拉市小中甸镇联合村,海拔3248米。

木土司城堡建于明嘉靖八年(1529),为丽江木氏土司向藏区发展的大本营和屯兵之所。遗址现存残墙数段,四周的护城河遗址明显可辨,遗址南面入口处现存两尊石雕残狮。

木土司城堡遗址是研究木氏土司征战屯兵制度、城堡构筑和滇西北地区民族关系的重要实物资料,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

保护范围:以城堡遗址护城河沟为界,护城河内为重点保护范围。

建设控制地带:东面保护范围外延3米,北、西、南面保护范围外延20米。

香格里拉市人民政府 立

二〇一六年四月十日

在城堡遗址,香格里拉市政府在这里立了一个碑(2017年摄)

两头石狮子,其雕工风格与丽江明代石狮一致(2017年摄)

木氏土司城堡的断壁残垣(2017年摄)

民国《中甸县志》对这个城堡有这样的记载:

木天王城。小中甸为全县三大平原之一,……路西有荒芜古城,询故老,谓系木天王所筑,四周土墙长二百丈有奇,墙厚五尺。墙外周围有壕,城内有十字甬道。四偶颓垣林立,然细加观察,则仍井井有序。南门前有石狮子二,雕刻精良,惜土人不知爱护,竟被牧竖将口鼻砸毁,委置草莽。城西百步远有土堙,可资瞭望。最高处有碉堡痕迹。绕土堙左右而西,未及百武,即冲江河,可汲水以供饮料。实当日木氏经营边地时屯田之所。即《唐书》所谓“堡障”也。[4]

据《中甸县志》所记,这个城堡建于嘉靖八年(1529),当时称“羊各羊恼寨”。而藏族学者徐建华则认为,弘治年间到嘉靖年间,木氏土司虽然多次兵至中甸,但土司没有亲自来到这里,所以只是建立了军事所需的临时小“寨子”,谈不上建立规模宏大的王宫。《木氏宦谱》记载:“(万历)三十七年(1609),(木增)亲领兵到忠甸(即中甸)干普瓦,把托孤蒲率部叩头。”此时木增的势力十分强大。根据余庆远《维西见闻录》所记,万历年间,木氏土司率领军队攻打吐蕃,吐蕃建了数百座碉楼来抵御,但木氏土司的军队以巨木做碓,击破了所有的碉楼,奔子栏以北的吐蕃皆降,维西和中甸以及四川的巴塘、理塘等地都被木氏土司占领。徐建华认为就是在木增这个强盛的时期建盖了小中甸的王宫。这个在20世纪80年代60多岁的本地纳西族和藏族老人都得到了印证,认为这个王宫就是在绛杰波·索南饶丹(木增)的时期修建的,还迁来了很多纳西族人。木增吸取了他的父亲和祖父等上辈与吐蕃打仗时,占领了不少地方,但后来又很快被吐蕃收复的教训,通过与藏传佛教噶举派领袖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而且首次刊印丽江版《甘珠尔》,传播到藏区,博得了藏人普遍的好感,减少了战争引起的冲突,也赢得了比较安宁的和平时期,木增也被藏族宗教领袖和民众所尊敬。木增在这样的环境下修建了小中甸的王宫。[5]

数百年风雨过去,昔日这个曾因高扬佛教文明之地,如今亦已只剩断壁残垣和委顿泥尘的王宫石狮残骸。

领着我们去看城堡的那个藏族年轻人告诉我们,以前曾有人开着大卡车想把几个石狮子拉走,被村里人制止了。我们在城堡那里见到一个藏族妇女,和她聊起了这个城堡,她领着我们去村子里找村长。这个紧挨着城堡的村子是个自然村,名叫奶思村。我从村民小组长那儿了解到,奶思村共有农户35户189人。奶思村的社长带着我们考察了整个城堡的遗址,他介绍说,城堡的四角原来有碉堡,现在遗迹不明显了。

考察队在木土司城堡遗址留影(2017年摄)

学者李旭曾经在20世纪90年代初考察了城堡附近吉孜宗这个原为纳西移民聚居的村子,看到了纳西文化和藏文化相互交融在这个村子的一些实况。这是个有76户人家近400人的村子,当时村民都已经信仰藏传佛教,村民每年年初年末都要去藏传佛教寺庙祭神。他们把这叫“央果楚”,“央”就是福分的意思,“果”是等待,“楚”是预测。人们认为不去寺庙就不顺,会有各种灾难,搞了“央果楚”就会平安无事。富有的人家还专门在家里设一间经房,其中建有佛龛,供奉着金银法器和菩萨。他们的服饰、饮食乃至房屋建筑和婚俗都已经与藏族无异,以前还保留着纳西族传统的“抢婚”习俗。尽管这个村子的村民现在都自称是藏族,年轻人讲的是藏语,然而这里的老人依然讲的是纳西语。数十年以前,这里还有纳西东巴,他们会用传统的东巴卜算方法算一年的收成和灾祸。

据李旭调查,这个村子迄今作为纳西后裔的突出标志是他们还保留着祭天仪式,这是纳西人最重要的祭仪,也是纳西族认同的首要标志性仪式。该村的祭天场就在村外的一片空地上,是一个用乱石堆垛圈成的圆形场地。场子入口处建有一座小屋作供奉用,场内的正北方是祭台,用以栽神树,安神石,插香,放置神米、放净水、祭酒、供品和牺牲。每年从腊月二十八至正月初八,他们都要在这里祭天。

根据王晓松的调查,中甸县(今香格里拉市)小中甸乡公所所在地吉孜宗也是当时遗留下来的纳西自然村。如今村里的藏人平时所操语言是藏语,生活习惯也大多与藏族相同,但在服饰纹样和房屋内部装饰图案等方面还保留着不少纳西族的特点。特别是宗教仪式,仍坚持着完善的东巴仪规;敬养神牛,即使牛到田里吃庄稼也不敢驱赶;每年阴历正月初五,要举行“迎树”宗教活动,是日,全村要讲纳西话,也不敢搭理其他人。“迎树”活动由东巴主持,不许外村人参加。嫁出去的人也不得参加,娶进村的人三年后方有资格参加。根据这些特点,我们也不难追溯其历史根源。向藏族聚居区迁移的纳西人,往往占据海拔较低、气候温暖、适宜生产发展的地区进行开发。无论是巴塘、乡城、盐井,还是德钦、中甸、维西等地,现有纳西族的村落,基本上都处于能种植苞谷、大米的地段。其红大米的种植,在康南地区是有口皆碑的。迪庆州的纳西族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二十,大部分聚居于河谷地区。[6]

乃思村村民家(2017年摄)

后来的诸多资料证明丽江版《甘珠尔》的刊印是在丽江完成的。但木增经营中甸和他之前的几任木氏土司管辖和经营康巴地区都非常成功,促进了纳西族与藏族之间经济文化的交流。他来中甸时又常在城堡里驻足歇息,所以很多在康巴地区流传的“木天王”的故事都常常都和他相关。

另外一个相传与木增有关的岛屿建筑则是在如今的位于香格里拉市的国家公园普达措里的碧塔海。据藏学家王晓松的研究,今天的普达措是梵文音译,意思是“舟湖”,最早的文字记载见藏传佛教噶举派黑帽系第十世活佛《却英多吉传记》(1604—1674)第50页。书中这样记载:“……如是,法王往姜人(指纳西人)辖下的圣地以及山川游历观赏,在建塘边上有一具‘八种德’(甘甜、清凉、柔和、轻质、纯净、干净、不伤咽喉、有益肠胃),名叫普达的湖泊。此地僻静无喧嚣,湖水明眼净心。湖中间有一形如珍珠装点之曼陀罗般的小岛矗立其间,周围环绕普达措湖水,周围是无限艳丽的草甸,由各种药草和鲜花点缀。山上森林茂密,树种繁多,堪称建塘天生之‘普达胜境’。相传岛上建有一个佛殿。”[7]

深藏在森林草海深处的碧塔海是香格里拉市一个宛如仙境的高原湖泊,纤尘不染,像一颗圣洁的巨大绿玉镶嵌在静默的深山密林中。民间传说,由于这个湖如此美丽,所以最初曾被一个女魔占据,藏族民间因此称碧塔海是“魔湖”,又称毒湖。民间传说藏族史诗英雄格萨尔王曾在这里镇压过这个女魔。

相传木增土司曾在此修建过噶举派寺庙,寺院的边墙石脚、路面石板和琉璃碎瓦迄今都还有残留。传说至今还能在湖中看到当时木土司用来在湖上荡舟的“猪槽船”(用整棵大树凿空而成,因形似喂猪食的木槽而得名)。上述记载说到十世噶玛巴却英多吉说碧塔海小岛建有佛殿。这应该与历史上十世噶玛巴却英多吉和木增的密切交往相关。这座佛殿相传于清康熙十三年(1674)被毁。起因于蒙古的和硕特部受五世达赖喇嘛和四世班禅大师的请求,进军川滇康区帮助格鲁派打击噶举派的势力,噶举派的很多寺庙都毁于战乱中。

碧塔海一瞥(2017年摄)

碧塔海边的草甸(2017年摄)

走在过去木氏土司曾经管辖过的康巴地区,看到各种与木增和他的前辈土司们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历史遗迹、山川河流、寺观庙宇和村寨,颇为感慨。世事如风,岁月如江河流逝不回头。300多年前,土司木增在滇西北和康巴地区弘扬佛教,并积极推进各民族的经济文化交流。虽然纳西族与藏族之间有过不少战争,但最终没有因为战争而成为世仇,而是在战后的和平相处与经济文化的交流中“相逢一笑泯恩仇”,两族之间的经济、文化和信仰的交流不断加深。根据东巴教的首要经典《崇搬图》(即《创世纪》)的叙述和记录,藏族、纳西族和白族是同父同母所生的三兄弟,这在纳西族中是世世代代认同的,而纳西族一直将藏族视为大哥。

木增,这个杰出的边地纳西土司,在他不到60年的人生里,谱写了波澜壮阔的历史篇章。明清直到民国,丽江逐渐成为茶马古道的重镇和集散地,丽江大研古城中有了专门供藏族商人和马帮居住的社区。纳西商人和马帮去西藏做生意,僧人去西藏修行和朝圣,也一路得到很多藏族同胞和僧人的帮助,很多地方的纳西族与藏族相互通婚,相互融合,共同谱写了滇藏贸易和茶马古道辉煌的篇章,这些篇章既是经济的,也是文化和信仰的。[8]我想,一直延续到现在的纳西族与藏族之间的友好关系,与木增等很多智者几百年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如何睿智地处理好多民族之间的关系,形成不计历史恩怨,和睦相处、和谐与共的格局,这些先贤给后人留下了珍贵的政治和文化的遗产,留下了以诚感人和以德服人等好品质,值得今人和后人好好借鉴,以古鉴今,把今天的民族关系建设得更为和睦和谐。

【注释】

[1]杨福泉:《神奇的东方大峡谷——虎跳峡》,云南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

[2]段绶滋:《民国〈中甸县志〉》,段志诚、和泰华标点校注,中甸县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1991年8月印,第21—22页。

[3]徐丽华:《木氏土司王宫“茶占”述略》,载《中甸县志通讯》1989年第1期。

[4]段绶滋:《民国〈中甸县志〉》,和泰华、段志诚标点校注,中甸县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1991年印,第190页。

[5]徐丽华:《木氏土司王宫“茶占”述略》,载《中甸县志通讯》1989年第1期。

[6]王晓松:《浅谈〈姜岭大战之部〉的“姜”》,载《云南藏学研究论文集》,云南民族出版社1995年版。

[7]王晓松:《王晓松藏学文集》,云南民族出版社2008年版,第281页。

[8]杨福泉:《纳西族与藏族的历史关系研究》,民族出版社2017年再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