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前往永胜县和玉龙县
到永胜县大安乡
11月19日,我们从丽江出发去永胜县大安乡。永胜县的大安乡是纳西人比较集中居住的地方,但纳西学界迄今对这片区域的调研很少。我事先查了一下资料:大安乡位于永胜县城西北约53千米,面积240.7平方千米,辖大安、培元、永安、梓里、光美、永乐、宝坪、水坪8个村委会,82个村民小组,人口15497人。大安乡是彝族纳西族乡,显然彝族和纳西族人口占多数。根据《永胜县志》记载,永胜的纳西族主要居住在大安和顺州两区(乡),其次是松坪区(乡)。所在地均在金沙江东岸,与丽江县(今古城区和玉龙县)隔江相望,人口7028人。清代雍正二年(1724)之后,大安划归到永北府(即今永胜)。历史上与丽江纳西族历来有通婚关系,至今语言和生活习俗与丽江纳西族大同小异,姓氏多姓和。[1]大安还是永胜县境内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红豆杉活立木蓄积较多的地方。
我们从丽江古城区金安镇跨过金沙江一座桥,桥头写着“平安桥”三字,江水湛蓝,缓缓流动。车子疾速走过一段常有落石的高崖下公路,我们进入了永胜县的三川大坝子。三川坝田野平旷,良田阡陌,土地肥沃,是名副其实的丽江粮仓。原野上的农舍多是青瓦白墙。我们路经三川集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过了三川坝子走上去大安的路,大安是山乡,汽车开始爬坡,在山路上盘旋走了大约30多千米,我们终于来到了大安乡政府所在地大安村,碰到和建高老师。和老师是藏族,1984年毕业于丽江师范,回乡当了很多年的老师。他很热情地给我们介绍了大安乡的情况,我们很惊奇地获悉,大安乡有9个民族,其中藏族有1200多人。和建高老师说,这些藏族人是从西藏芒康盐井乡来到小中甸,然后再到了大安。有7个自然村是纳西村子。
考察队人员与和建高老师合影(2017年摄)
观牛郎村的土地看去很富饶(2017年摄)
我们想去找一个比较地道的纳西族村,在和建高老师的指点下,我们顺利地找到了大安乡的纳西村子观牛郎村,村子海拔有2200多米,土地肥沃,麦苗青青,气候暖和,山上植被郁郁葱葱,看着赏心悦目。进了村子,路上出来一个纳西老太太和两个中年妇女,带着本地的竹木耙具要去山上拉松毛,我们向这位叫和玉凤的老人家问了很多问题,老人已经73岁了,身子看去很硬朗,她不厌其烦笑容可掬地一一解答。她说她家是从丽江的细里瓦(今属于丽江古城区金山乡)迁来的,现在已经10代了。观牛郎村有100多户人。
在和玉凤老人的指点下,我们找到村子过去的祭天坛,取了木、土、石、水等物。这时上来一个背着篮子要去割草的老大爷,交谈起来,方才知道他家祖籍在古城区的漾西村,是木家的人,他叫木文汉,已经72岁。他们家祖先是为木家收租而移居到这里的,到他已经是第五代了。
在村子过去的祭天坛遇见了热心的木文汉老人(2017年摄)
从观牛郎村鸟瞰金沙江(2017年摄)
我们离开村子走向回丽江的路,沿途看到了茂密的树林,青葱的田野,路过金沙江边著名的埃古芝,“埃古”可以理解为鸡蛋,也可以理解为岩上,“芝”是集市的意思。纳西歌手和耀淑大妈认为理解为岩上的村是合适的。过去,丽江人去赶这个集市的人很多,所以民歌里也有唱这个集市和去往这集市必经的金龙铁索桥。因为时间关系,这次也没来得及去埃古芝这个著名的老集市去看看,有些可惜。
再到丽江梓里铁索桥
我们这次永胜之行,过金沙江是走的新建的桥,没有走老的梓里铁索桥。不过在此之前我对这座被列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铁索桥考察过两次。
2000年,我第一次去铁索桥,先在金沙江畔树底老铜矿一个纳西大妈开的颇有名气的火腿饭店吃饭,然后步行去看梓里铁索桥。那时没有公路,我们沿着金沙江崎岖的小路前行,路不好走,有些路段还有山上的泉水流淌下来,滑溜溜的,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行。初冬的金沙江蓝莹莹的,蓝天上飘着朵朵悠闲的白云,与江水相辉映,看去赏心悦目。金沙江在山谷里发出浩荡沉宏的流水声。我们终于来到了这座闻名遐迩的铁索桥边。
这座铁索桥又称梓里桥,梓里是地名。金沙江的东面永胜县境内有村子名叫子里,原属于顺州子氏土司管辖的地盘,以他的姓氏命名这村子。后来该村被纳西木氏土司所占有,于是就在“子”的前面加个“木”旁,从此这村子就被称为梓里。而桥名“金龙”则是蒋宗汉取的。据前人记载,东面桥亭两侧石壁外基座上,镶砌有石雕,一是龙头,一是龙尾,象征这座桥永镇金沙江里的蛟龙,故得此名。[2]
探险考察中国西南27年,以丽江玉湖村为探险总部的美籍奥地利学者洛克在20世纪40年代去考察过梓里桥,他详细记录了沿途的村子名字,其中记录了梓里江村,纳西语称之为“埃古芝”,意思是鸡蛋市场,位于金沙江东面永胜境内。我记得我祖父祖母和母亲也常常讲过这个村子和集市,一些民间歌手也常提到这个鸡蛋集市的热闹,去赶街的路上,还常常有歌手对歌赛歌,一路都很热闹,看来这个鸡蛋集市在那时的丽江也很有些名气。
金龙桥的位置当时是在丽江县七河乡下金安村(今属丽江市古城区七河乡)与永胜县大安乡下梓里村之间的金沙江上,此桥跨过金沙连接永胜县大安乡梓里村。据《丽江纳西族自治县志》介绍,这座桥是清代贵州提督、云南鹤庆人蒋宗汉(1839—1903)修建的。对梓里金龙桥记载得最为详细的是《光绪丽江府志稿》,其中有专条记载曰:“金龙桥,在城东八十里古井里渡。光绪五年(1879),郡绅总兵蒋宗汉创建。用铁链十六条,悬系两岸,宽八尺五寸,长二十六丈,上铺木板,旁护长栏,两头覆以瓦房。共费银一万四千五百一十七两。有捐银二百两,贷石鼓居民,岁收利银二十两,积为修补之资。”[3]
2000年所见的金沙江上金龙桥(2000年摄)
金龙桥因年深日久,多有破损。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当时的丽江县建设局局长木荫庭与纳西富商赖耀彩先生又主持重修。这位赖耀彩先生一生做了不少好事,修桥补路是其中做得比较多的慈善事业,如今德钦县佛山乡境内澜沧江上的溜筒江铁索桥就是他出资,请一个德国工程师设计建成的。因为金龙铁索桥是丽江和永胜往返的重要通道,所以1949年之后,地方政府多次拨款维修,1962年进行了一次大修。1985年金龙桥被列入了丽江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5月被列入了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1988年,云南保山地区的霁虹桥遭遇水灾毁坏后,金龙桥就成为我国桥面最宽,铁索最多的桥,也是长江上现存最古老的铁索桥。
眼前的金沙江如一条绿色的飘带蜿蜒奔流,金龙桥横跨大江,两岸高山峻岭,夕阳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涛声如歌。我不禁想起了关于蒋宗汉修建这座铁桥的一个民间传奇故事。
金龙桥和其他云南大江上重要渡口上的桥一样,最初是用溜索桥,《丽江文史资料》引唐代《笮桥赞》一诗来说明过梓里渡的险峻:“笮桥横空,相引一绳。人缀其上,如猱之缚。转贴如渊,如鸢之落。寻樟而上,如鱼之跃。顷刻不成,陨无底壑。”因此,梓里渡曾一度称篾缆渡。
而在民间,还流传着蒋宗汉为什么修建这座桥的故事。我在七河调研时听到当地老人这样讲述:蒋宗汉出生在鹤庆县辛屯乡大福地村。相传他年轻时爱上了本村一家富户的姑娘,那个姑娘也喜欢英俊能干的蒋宗汉,但因为蒋宗汉出身贫寒,他们两个的爱情遭到了女方家的极力反对。但两个年轻人相爱很深,于是就相约一起私奔。他们私奔出去不久,就被姑娘家的人发觉了,于是就派了很多人来追赶。蒋宗汉他俩逃到了金沙江梓里的渡口,来到金沙江边的渡口,恳请船工送他们渡江。但艄公是个受封建礼教思想很深的人,看出了他们是私奔的情侣,不愿意让他们同船而渡,说只能让一个人过江。怎么恳求都不会所动。蒋宗汉没法,只好让姑娘乘船过去,而他自己则泅渡尾随而来。到对岸后,蒋宗汉恨恨地发誓说,“老子以后发达了,一定要在这里修建一座铁桥”。后来,他投笔从戎,因作战勇猛且有智谋,逐渐升官发达了,终于回来履行自己发下的誓言,捐资在这个古渡口修建了这座规模很大的铁索桥,不仅造福桑梓,也给过去要靠渡船和溜索艰难渡江的商客带来了巨大的便利。
洛克也讲过这个故事,他讲的版本如下:当地人传说,蒋宗汉是同一女子一起私奔,到达渡口(梓里)想过江。过渡船夫知道他俩是私奔,且事先被人警告过,所以拒绝渡他们过江。蒋宗汉于是发誓,如果有朝一日他变富了,他要在这个江上建一座桥,让这些摆渡者无法维生。他后来履行了他的誓言,就在江上建了这座桥。
洛克还讲到桥头的一块石碑,他说:“桥头有一块纪念石碑,叙述蒋宗汉每次去永北(永胜),在过溜索时总感到害怕。的确,过溜索是极端困难的事。他说过溜时,他像猪一样地被捆在溜索上,悬吊过江。由于溜索的中间部分下垂,人常常被悬吊滞留在江心,防守溜索的人不得不把他拖过去。蒋宗汉发誓要修造一座铁索桥以便利交通。梓里是战略上一个很重要的地点,因为它位于中国内地到西藏的公路上,同时也是从四川和永北到云南西部的要道。根据这块碑石所记,桥是在光绪丙子年(1876)十一月开工,到庚辰年(1880)二月完工的。”[4]
修缮过的金龙桥(2018年摄)
民间传说,修桥时工程浩大艰难,有很多人在修桥时掉到江里淹死了,其中有碑记曰:工人之死于是役者四十八人,其工程之浩大,可想而知。
金龙桥东连永胜,西接丽江与鹤庆,是过去从四川通往丽江、西藏乃至印度、尼泊尔的交通要塞,在茶马古道丽江路段中有很重要的地位。据统计,在茶马古道活跃时期,每天从金龙桥上走过的骡马都在四五百匹以上,多时达千匹。雍正《云南志》乃称:“金沙渡有三,上渡在(永北府)城西北一百五十里的梓里。”
《光绪丽江府志稿》以旧地名称金龙桥为“古井里渡”,并注“冬春用双木槽,夏秋用溜筒”渡江。这些历史资料表明,梓里为丽江、永胜、鹤庆三县的三角地带,滇、川、藏的交通咽喉,其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所以丽江、永胜两地一旦有什么战事,这座桥就成为险隘防守之要津,有时难免被拆掉。据载,临到战事将起,“每恃长江为要,此桥之旋修旋拆者非止一次”。1926年,维西镇守副使、丽江团练罗树昌在永胜起兵反唐继尧,兵败退回,便恃此桥死守。又比如1929年,卢汉下令把这座桥切断,以防止胡若愚的军队渡江。有一股铁链被完全割断,上面的木板也被搬走。到1935年2月5日就只剩下了两股铁链。1938年1月4日,这座桥又重修,恢复了交通。[5]
丽江民间对上述事件有这样的传说,1929年夏,滇军军长张汝骥、胡若愚在与龙云的军阀混战中败退,张部溃走滇西,从鹤庆直奔金龙桥。龙云部卢汉率军追击,并命令鹤、丽两县速将梓里江桥炸毁以堵退路。鹤庆县县长怕两军在鹤庆交战殃及县内平民,便不予执行。丽江县长接到电令后,马上召集会商此事。丽江知名人士方贞元、王竹淇都慷慨陈词,说金龙桥是丽江交通要道,输送城乡物质的枢纽,一旦毁去,修复之日难料。此说得到和庚吉、周寇南等支持,最终没有毁桥,张部便渡桥退到永胜。其后,龙云部里应外合,击退张部江防,卢汉的兵部也过了梓里江桥,一直北进,到四川境内活捉了张汝骥,押回枪决。战争结束后,卢汉从鹤庆电召两县县长并绅士会议,旨在查办拒绝执行毁桥人士。方贞元、王竹淇、和庚吉、周寇南等都被要求到会。这几位君子临危不惧,各带随从前往鹤庆赴会,甚至有携带入殓衣物以防不测者。诸君到会后,当面向卢汉陈述金龙桥之重要,护桥为人心所向。卢汉听后没有为难他们,诸公得以安然返回丽江。这成为保金龙桥的一段佳话。[6]
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金沙江水汹涌奔流,夕阳映照在江面上,大江的两岸,正是秋收的季节,麦地一片金黄,而有些地里则绿油油的,远远看去看不清楚种着什么。由于公路早就修通,现在的金龙桥已经不再是过去那样的交通要津,不再有过去那种车水马龙、商旅熙攘的盛况,已经成为金沙江上沉寂的一座古桥。我看着这座古桥梁,想起了茶马古道上这座凝聚了很多历史烟云和英雄传奇、各民族民众悲欢离合往事的桥梁,想起了桥梁在纳西族历史和文化中的重要作用和丰富的象征意义。无论是先民的迁徙还是外出经商、会友等,桥梁都是不可缺少的,这也就形成了纳西族民歌中歌咏桥梁的篇章和句子特别多,桥梁也成为搭建友谊和爱情的吉祥象征物。金龙桥所承载过的历史烟云,已经成为丽江历史和纳西人心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金沙江上修建了不少电站,现代化的桥梁增多了,金沙江水发生了巨变,一段段江流失去了往日湍急奔流汹涌澎湃的气势。我想,我所看到的汹涌澎湃地奔流的江流和这沉寂的桥梁,也将永久定格在我的心海里,长久地回忆和怀想。
金沙江边的芭蕉(2018年摄)
到“元跨革囊”渡口
从永胜县大安归来,考察队分为两个组,一个组去东巴教圣地之一玉龙县太安乡汝南化村的阿明灵洞,一个组则去1253年忽必烈南征大理国时“革囊渡江”到丽江的地方,这个地方在纳人历史上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地方。我带着一个组去阿明灵洞,而另一个组去的“革囊渡江”的奉科乡,我曾两次去过那儿考察。2009年去时,还没有修建阿海电站,所以看到的景象和20世纪30年代洛克博士去时的状况基本一致,这里把当时的考察记录在这里。
清代诗人孙髯翁撰写的著名大观楼长联中,提到“宋挥玉斧,元跨革囊”。而“元跨革囊”的主要渡口就在丽江市玉龙纳西族自治县的奉科乡。2009年春节,我回丽江过年,2月3日和几个朋友去“元跨革囊”渡口考察。
奉科乡位于玉龙县境东部,东邻宁蒗彝族自治县拉伯乡,南接玉龙县宝山乡,西与香格里拉市隔江相望,北与四川省木里县一江之隔,乡政府所在地距玉龙县城168千米,海拔2100米。2007年,也曾坐越野车沿玉龙雪山的公路向东北方向行进,这年的雪比2009年大得多,一路可以看到非常壮观的“玉龙十三峰”,白雪皑皑,山势崔嵬,逶迤如一条玉龙常舞长空。由于当时正在奉科修建梨园电站,加快了从丽江城去奉科的公路建设,路况已经很不错。
从鸣音乡看到的“玉龙十三峰”(2007年摄)
玉龙雪山越往奉科走,越显出它那不积雪、少森林的石灰石巉岩地貌(2009年)
去往“革囊渡江”渡口的崎岖公路(2009年摄)
江边写着“革囊渡”几个字的巨岩。建成电站后这个巨岩已经被江水淹没了(2009年摄)
越往奉科方向走,玉龙雪山就越发显出它那不积雪、少森林的石灰石巉岩的地貌。沿途一路可看到很多的云杉、冷杉和栎树,在海拔高的地方,树木长得都不高大,而在地势稍低的地方,云杉、冷杉和栎树都高大挺拔,直插蓝天。当地人说的“树胡子”缠绕在云杉和冷杉树上,十分好看。沿途玉龙雪山山坡上长有大片纳西人祭天必须用的栎树,叶子黄生生的,与山峰、蓝天和白雪交相辉映。我们在途中还看到了位于四川亚丁的“三大神山”的两座:央迈勇(海拔5958米)和仙乃日(海拔6032米)。
通往奉科乡政府所在地联营盘村的公路,十分崎岖不平,一些路段常常塌方,车子颠簸着艰难前行。一路上,可以鸟瞰错落分布在金沙江河谷里的梯田和农舍。从乡政府所在地出发,沿田间小路步行,就到了金沙江边当年忽必烈“革囊渡江”的渡口。当地人称这个渡口叫“古空美”,意思是大渡口。
南宋理宗宝祐元年(1253),蒙古大汉蒙哥命其弟忽必烈南征大理国。忽必烈率军从甘肃临洮直下四川,过大渡河。他统率的中路军经四川盐源来到宁蒗的永宁,又从永宁的日月和启程,来到与奉科隔江相望的今永宁拉伯的拉卡喜里附近渡口。据说,是当地纳西人献计用“革囊”来渡江,蒙古军接纳了这个建议。在纳西人用象形文字记载的创世纪《崇般图》中,就有纳西远祖崇仁利恩躲进革囊从大洪水中死里逃生的故事情节。所谓革囊,就是将剥下的完整牛、羊皮的四肢、肛门等处扎紧,充气后作漂浮器材,纳西人称之为“次笃”。用绳索将多个这样的皮囊绑在纵横交错的木、竹架子上,就成了皮筏。蒙古军队用这种革囊和皮筏渡金沙江,史称“革囊渡江”。另一种观点认为蒙古军队因为经常作战,要经常过江,所以是随身携带革囊的。
据奉科当地人介绍,从奉科北面的三江口直到奉科以南的宝山石头城的金沙江沿线,共有9个渡口,而古空美渡口是最大的一个。民间相传,当年忽必烈就是从这里渡江的,据说西岸村头还有一个“渡江指挥台”遗址。
当时,统治着以今天丽江古城一带为核心的大片领地的纳西酋长麦良(阿琮阿良),面对蒙古大军压境,他审时度势,为免桑梓生灵涂炭,当机立断到渡口迎接忽必烈大军。而蒙古将军兀良合台所率领的西路军在进入丽江境内后,在金沙江沿线巨津州等地受到当地纳西首领禾牒、禾失等纳西民众的顽强抵抗。
“革囊渡江”也与丽江古乐中的“白沙细乐”有关。麦良和忽必烈成为非常好的朋友,民间相传,忽必烈离开丽江南征大理时,以一个宫廷乐队作为“别时谢礼”,赠送给麦良,此即相传至今的纳西古乐组成部分“白沙细乐”,因此又译为“别时谢礼”。纳西族著名民间歌手和锡典(“白沙细乐”传人)曾撰文说,他13岁时跟伯父学习演奏“别时谢礼”时,老人对他讲,元世祖忽必烈征大理时“革囊渡江”到丽江,离别时,忽必烈将随军宫廷乐工的一半赠送给了麦良作为谢礼,“白沙细乐”第一乐章名“一封书”,即是表达离别谢意的乐曲。清乾隆八年(1743)撰修的《丽江府志略》写道:“夷人各种,皆有歌曲、跳跃、歌舞、乐工,称‘细乐’,筝、笛、琵琶诸器与汉制同,其调亦有叨叨令、一封书、寄生草等名,相传为元人遗音。”另清光绪二十年(1894)撰修的《丽江府志》记载:“先是元太弟革囊渡江,其音乐相传有胡琴、筝、笛诸器,其调有南北曲、叨叨令、一封书、寄生草等名。及奠期,主人请乐工奏曲灵侧,名曰细乐。缠绵悱恻,哀伤动人。其发引也,亦以乐送之。”
2009年的“革囊渡”,如今已经全部被江水淹没了(2009年摄)
音乐史家何昌林教授则认为:“公元1253年忽必烈在丽江白沙宫将‘细乐’(后称‘白沙细乐’)的乐器与乐师赠给土司阿宗阿良一事虽出于民间传说,正史并未记载,但丽江今存南宋末年所制的火不思(色古笃)3架及流传着一种特殊乐器毛笔形‘细管’(波波),却证明这种传说是真实可信的,因为除了丽江外,云南别的地方没有火不思这种乐器。”由此分析,“白沙细乐”很有可能是一种融合了蒙古音乐和纳西音乐的乐种。
“革囊渡江”是云南和丽江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忽必烈进入纳西族地区后,对当地部落首领先后授以“茶罕章管民官”“茶罕章宣慰司”等官职,这是丽江土司制度的雏形。元至元十一年(1274),元朝廷设置了丽江路军民总管府,“丽江”这个地名从此产生,次年改置丽江军民宣抚司,并正式将丽江纳入了云南行省的行政区辖,加强了同内地的联系。宣抚司这个职务都由麦良的子孙承袭,纳西“尤”(叶)氏族首领麦良家族成为一统“纳西古王国”的土司,基本统一了“酋寨星列”的纳西地区各部落。麦良家族后裔在明代成为在滇川藏赫赫有名的“木氏土司”。
忽必烈率领的蒙古军过丽江,在民间留下了许多传说,除了上述的“白沙细乐”外,还有一些地名,相传也与蒙古语有关。比如今丽江古城的密士巷,在纳西语中称为“阿溢灿”。相传忽必烈率领的蒙古军过丽江时,曾有军队驻扎此地,纳西语称蒙古军队为“阿溢”,“灿”意为村子,“阿溢灿”即意为蒙古军队住过的村子。在古城大石桥的东北面,原来有一个小草坪,纳西语称其为“阿溢闹歹”,意为蒙古人练兵的地方。“闹”是形容蒙古军人操练时那种舞刀弄棒、喊杀连天的样子,“歹”指场地。
在奉科,也流传着一些与“革囊渡江”的蒙古军相关的说法。在奉科纳西人中,有相当多的人都姓“树”。关于奉科乡、宝山乡的“树”姓纳西人的来历,有多种说法,其中一说是“树”姓与纳西族过去的树、尤、梅、伙4个古氏族中有关。这次在奉科,我听到关于“树”姓与蒙古军有关的一种新说法——据熟谙本地风土民情的奉科纳西人树万光介绍,民间传说树家先祖是蒙古将军,曾奉命去打四川,不幸战败,全军覆没,这位将军和一些部下侥幸脱身,流落在奉科生存。后来他投奔了与忽必烈相熟、本地最大的纳西酋长木氏土司,木土司指定他要有个姓,而姓中必须含有一个“木”字。这个蒙古将军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后绝望地靠在一棵树上,无意中摸到树,一下子有了灵感,就以“树”为姓。关于“树”姓与蒙古军特殊关系的传说,我这是第一次听到。
太子关和石头城。1253年忽必烈“革囊渡江”后翻越太子关来到宝山石头城(2019年摄)
如今奉科的“树”姓已经发展到200多户,姓树的奉科纳西人认为自己是“阮西”(rer xi)。在纳西语里,阮西人是指那些沿金沙江河谷居住的纳西人,是纳西族的一个支系。据树万光和奉科乡卫生院王院长(也是奉科人)说,奉科“阮西”的语言与宝山乡的纳西语有差别,与本地的“摩梭人”和江对面宁蒗县拉伯乡的“摩梭人”的语言也有差别,而与今香格里拉市三坝纳西族乡洛吉(行政村)“阮可人”的语言却很相似。阮可也是阮西人。
20世纪20至40年代,美国的传奇探险家、纳西学家洛克多次从奉科渡口渡江去宁蒗县永宁,他在《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一书中,详细描写了他从奉科渡口过江去永宁的情景,并拍摄了不少照片。我们这次来到这个渡口,恰恰就是当年洛克渡江之处,与我同行的好朋友夫巴带来了几张洛克在此渡江时所拍摄的照片,我们还看到了洛克所描述的在江水暴涨的季节,常常被水淹没的“巨大的长方形岩石”。我们考察时正是冬季枯水时节,江畔那黑色的大岩石矗立着,奉科乡文化站在石上写上了“革囊渡”几个大字,远远就可以看到。据介绍,现在江水在雨季也不会淹没这个巨大的岩石。而我们在与这个岩石高度差不多的地方,是踩着熠熠生光的沙子地而行,显然,这些沙地是从前江水漫上来而逐渐形成的。
洛克在《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里结合史料和实地考察,考证了永宁拉伯和奉科的这个渡口,就是忽必烈率军“革囊渡江”之处。书中还记载,洛克渡江时,渡船水手们属于纳西人的一个氏族,叫“阮西”,正与如今奉科的“阮西”人居多这一点相吻合。从奉科这边的渡口,可以看到江对面属于宁蒗县拉伯乡的“拉卡西里”等村落,与洛克当年所描述的渡口地理位置也正相吻合。
这个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古渡口,是玉龙县奉科和宁蒗县永宁两地相互往来的一个重要渡口,由于其历史知名度,如今也成为国内外特别是西方探险旅行者、背包旅行者从丽江去永宁的一个必经渡口。我看到渡口停泊着一条木船,岸上有船夫立的一块木牌上,写着“革囊渡口”,并在上面留了手机和座机的号码,想渡江的人可以通过这个号码呼唤船夫。
站在这个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古渡口,江水沉静无声地从眼前流过,两岸层峦叠嶂,莽莽苍苍。岸上的山坡上生长着一种红黄相间的地衣,在高原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江山如画,两岸的奉科乡和拉伯乡,在改革开放以来有了长足的发展,但目前还是丽江最贫困的山乡。我期待着目前正在奉科境内修建的梨园电站,以及为形成新的旅游环线而正在修建中的丽江到宁蒗永宁的新公路,能通过水电和旅游的效益,给奉科和拉伯的山乡民众带来新的发展机遇。
宝山石头城的村民们(2017摄)
丽江奉科“元跨革囊”渡口有感
雪峰连绵如巨龙,深峡危崖路险峻。
金沙水拍奉科渡,革囊渡江蒙古军。
一代枭雄忽必烈,恩怨情仇纳西人。
拼死一战阿塔拉,江风萧萧壮士魂。[7]
生灵涂炭危难前,麦良迎降亦为民。
“别时谢礼”留丽江,缠绵悱恻奇韵存。
大江东去浪淘沙,是非功过后人论。
古渡夕阳风如歌,且为故土祝前程。
来到纳人聚居的拉伯乡
2017年7月,我到宁蒗拉伯乡调研,再度来到“元跨革囊”处,与2009年到此处相比,真是沧桑巨变。电站建后,江水上升150多米,旧日景象,全然淹没,泛舟江中,看江流平静,涛声已无。两岸山村田园依旧,而人多已迁走。只有相传忽必烈所率蒙古军越过的太子关,险峻巍峨,默看人间。现代化裨益民生,但也给大地山川,带来巨变。感叹沧海桑田,江山之变,感而吟之:
昔日麽些江,涛声伴人眠
水流吟浩歌,夜月照世间。
高峡出平湖,江水失天然。
元跨革囊处,泛舟看江山。
江水升百米,旧景己被淹。
两岸小村落,人走剩田园。
傲立大江畔,唯有太子关。
见证古今事,风雨千万年。
荒芜英雄路,剑气藏巨岩。
徬徨大江边,长歌发浩叹。
这次,我从玉龙县奉科乡境内“元跨革囊”处过了新建的大桥,去现在属于宁蒗县的拉伯乡。拉伯乡人总人口10574人,有汉族、普米族、纳西族(包括纳西族摩梭人)、傈僳族、苗族、壮族、藏族等民族,其中纳西族摩梭人有4199人,超过千人的少数民族有普米族,1972人。
我来到纳人原乡拉伯,使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莽莽苍苍的森林,云雾缭绕,山高水长。一路进去,两边都是茂密的森林,我很吃惊,拉伯居然保留了这么茂密的森林,这是我原来没想过的。因为在20世纪60至80年代,金沙江上游林区是国家采伐木头的重点林区,大片大片的森林被砍伐了,当时的印象里,金沙江上游丽江境内的奉科、宝山等地的原始森林被大量砍伐,金沙江上每天都漂着水运的木材。金沙江林区的原始森林经过长年累月的砍伐,已经难得见到原始森林。后来国家实施长江上游天然林保护和退耕还林等一系列政策,砍伐森林得到控制,但元气已伤之过重,长江上游两岸的森林也只能慢慢地恢复,要恢复到原来森林茂密的状态,需要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功夫了。而在这个穷乡僻壤的拉伯乡,却有这么茂密的原始森林,森林覆盖率居然达79%,而且多是原始森林,据了解,其中有红豆杉、云杉、冷杉、云南松、高山松、山茶、杜鹃、梅、月季、兰花、青竹、黄竹等植物,以及熊、山驴、岩羊、獐子、猴子等野生动物。这真是使我感到大惊喜,也对拉伯乡的各族人民肃然起敬。
宁蒗县拉伯乡一瞥(2015年)
2017年7月去拉伯的路上,拉伯乡乡长熊贵光指给我看森林中的一大片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红豆杉,说拉伯乡已经对拉伯乡境内的3.2万棵红豆杉做了登记造册,进行了有效保护。这真是不简单,这么庞大的数量,居然一一登记造册,由此可见拉伯乡党委和政府对保护森林和古树名木所下的苦心和苦功。红豆杉是世界上公认濒临灭绝的天然珍稀抗癌植物,是经过了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古老孑遗树种,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的历史。由于在自然条件下红豆杉生长速度缓慢,再生能力差,所以很长时间以来,世界范围内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红豆杉原料林基地。红豆杉因为它的药用价值,在滇西北被偷砍盗伐曾非常严重,成为濒危树种。拉伯乡保住了这么多的红豆杉,真是造福子孙后代之举。在保护好这片红豆杉的过程中,乡党委和政府以聘请管护员的方式聘请了格瓦村村民打史次丁,打史次丁家住格瓦白草坪,翻过一个山头就可以看到红豆杉核心保护区。为了更好地保护好这片珍贵的植物,打史次丁离红豆杉保护区1.5千米处搭了一个窝子,修了简单的羊圈,养了近40头山羊。每天早上赶到接近红豆杉林区的地方,带着巡山红袖套,巡山一圈,到下午黄昏的时候才回去。他这样已经连续了5年,为保护好这片重点林区做了巨大贡献,不愧为拉伯乡红豆杉的保护神!
拉伯乡政府所在地的拖甸村一瞥,中间那座山叫掉锅山(2015年摄)
拉伯乡各族人民为长江上游留住了一道非常好的生态屏障。拉伯至今还保存有近2.5万亩茶原始森林核心区、加泽湿地保护区,还有上面提到的已经编号的近3.2万多株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红豆杉。托甸、格瓦、加泽3个村委会有近20万亩保护完好的森林。我由衷地钦佩拉伯的各族民众!
拉伯乡各民族长期以来和睦相处,各自传承着自己的文化,是典型的多元文化共存的乡。这里有普米族的韩归教,有本地普米族和摩梭人信仰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寺庙,有纳西族摩梭人信仰的东巴和达巴,都还日常生活化地保持着各自的仪式和祭祀活动。据杨亦花博士的调查,拉伯乡加泽村委会油米村现有11个纳西族汝卡人(在宁蒗县划到摩梭人中)东巴,次瓦村有6个东巴。
拉伯乡加泽村高水平的东巴比著名的东巴文化圣地——香格里拉市三坝乡的东巴还多。加泽村老、中、青年东巴的水平也比三坝乡的高,他们没有创建东巴学校,但小东巴在空闲时间里主动去找师傅学习,传承东巴文化的责任心更强。民间保存的东巴经文献比也比三坝乡多。笔者在加泽的3个自然村调查下来,粗略统计的经书已经超过1000册,其数量已经超出了整个三坝乡东巴藏书的总数。加泽村是丽江市民间东巴经保存最多、最完整的区域。[8]根据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的调查,拉伯乡这一带大约有70多个阮可东巴,东巴主持的民俗活动仍然是当地民众最重要的文化活动。油米村的东巴文化民俗活动频繁,受现代文化影响较少,基本保留了传统民俗,民俗活动除了农历三月十二至十三日进行的女子沐浴节外,都需要东巴主持或使用东巴经书。
油米阮可人所说的语言属于纳西语东部方言,与西部方言较难通话。油米阮可语的独特性表现在阮可人使用的东巴经中,不懂阮可语就无法读懂阮可东巴经。丽江市东巴研究院的研究人员于20世纪80年代在抢救整理翻译东巴经过程中接触到收集于云南省博物馆的约90多本阮可东巴经,由于没有阮可东巴的协助,无法释读,使得自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的东巴古籍抢救整理翻译工作没能对阮可东巴经进行整理翻译,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编著的《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100卷)中只收入一本阮可经书,是由西部方言区东巴用西部方言释读,研究人员用西部方言记音翻译的。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经过多年的调研和翻译整理,于2020年出版了《纳西阮可东巴古籍译注》,收入经书32种。
经过日月和
从拉伯乡回来时经过了永宁乡境内日月和。这里河流水急,田园葱茏,遥想忽必烈当年“革囊渡江”前率蒙古军屯兵于此,运筹帷幄,谋划“革囊渡江”到丽江再去攻大理。洛克在《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中这样写日月和:
忽必烈的营帐:走的路是从永宁喇嘛寺经过这个寺和开基村之间的一个学校旧址,通到果吉(开基河)上一个著名的历史古迹,那就是日月和。在里堆(永宁)话中,日月和被称为喇巴堆(la-pa-ddü),它包括开基河所经过的一个草地,在这条河岸上,忽必烈曾经在这里宿营,他的军队则在开基河东面宽阔平坦的草甸上宿营。忽必烈及其军队在这里休整,然后向南推进。从俸可(奉科)附近渡过金沙江。历史上,蒙古大军宿营的地方与开基村开基河上的木桥相距不远。要到岳瓦补(Yo-wa-bu)山和金沙江上的俸可,必须经过这里。《永北直隶厅志》第7卷第30节中记载:宋朝以后,元宪宗二年(公元1253年),太弟(皇帝的御弟)忽必烈接到命令段氏派高泰祥防守金沙江,蒙古将军完颜(别处称为伯颜)不花虎儿和其他的人乘忽必烈供给他们的革囊渡过金沙江。高泰祥的兵士逃窜,高泰祥被俘,高因拒绝投降而被斩首于大理付五华楼(南城门塔)。关于忽必烈和他的军队渡过金沙江的史事,《丽江府志略》第4卷第35节中《旧晏当路》标题下有如下的记载:它(晏当路)位于丽江迤西,府界以外。南宋宝祐初年(公元1253年),蒙古人进攻大理。蒙古军在吐蕃区域内的忒列(《元史》中写为塔拉和忒喇)地方分进,一路从西面走晏当古道,另一路从东面入白蛮地,就是现在的姚安县。忽必烈将军率军从越雋渡过在今北胜州境内的金沙江,军队在到达大渡河以前分开,大部到金沙江迤北和丽江东北;出晏当路的西路军由兀良合台率领;由抄合也只烈亲王率领的东路军走白蛮地。忽必烈率骑兵为中路,于宪宗三年九月二十九日乙已(公元1253年10月23日)到达满陀城(今四川汉源北),他们把笨重行李留在后面,于十月渡过大渡河,十一月到达打郭寨(今丽江玉龙县大具乡)。
因是雨季,有些浑浊的开基河汹涌奋流,河两岸绿草如茵。我怀想当年忽必烈大军在此扎营,也想到他在云南的很多史事。明智的忽必烈征云南,听从手下谋士的建议,改变了蒙古军过去攻城略地时遇抵抗动辄屠城的习惯,大理国相国高祥(又名高太祥)杀了他的三个使臣,但他也没有屠大理城,所以大理民众得以幸免于难。忽必烈能顺利地通过迂回战术先征服大理国,继而逐步推翻了大宋政权,建立元朝,这与他在云南改变蒙古军的滥杀习惯,实行怀柔政策也是有密切关系的。
永宁日月和的河流与田野(2017年)
在日月和,我有感而写了如下几句:
夏日重返永宁坝,满眼苍翠看田园。
日月和边水流急,蒙古驻军忆当年。
笳声军乐犹在耳,大汗帐中看剑寒,
僧人进藏别故乡,月照帐篷聆秋蝉。
岁月飘逝如风去,英雄美人在云端。[9]
汝南化什罗灵洞
2017年11月20日,是我们第三次寻找祖先文化之旅的收尾之日,考察队分成两个小组,一个小组去玉龙县奉科乡的“元跨革囊”渡口,另一小组去东巴教神圣灵洞之一的汝南化灵洞。
汝南化是个有名的东巴文化名村,出过不少著名东巴。20世纪40年代还举行过隆重的东巴祭祀什罗祖师的大型活动。
杨学红东巴是老东巴和学文的学生,在20年前在汝南化什罗灵洞举行了“加威灵”仪式,他是此行去该灵洞的带路人。我们爬了不少山路,由于这几年森林植被好了,密密匝匝的树林遮住了视线,杨学红东巴也一时迷了路,找不到去往灵洞的路了,我们在林子里转了半天。后来出来请教了汝南化村一个在地里干活的村民,在他的带路下我们才寻找到了灵洞。
汝南化灵洞的外观(2017年摄)
灵洞在一个巨岩的上面,外观与著名的东巴教圣地白地的什罗灵洞很相似,有一道清泉从高岩上飞泻而下。岩洞周围有不少经幡在风中飘扬,可看得出藏族民众也常来祭拜这个灵洞。显然这个东巴教的灵洞对藏族民众也很有影响。
相传东巴教圣地白地东巴教重要祖师阿明什罗的后裔阿明余勒曾经来丽江传教,后在丽江去世。当时他找到了这个灵洞,想在这里修行传教,所以后人也称之为什罗灵洞。东巴在咏诵迎请山神的经书或口诵时,要点到这个灵洞的名,即“满子书白岩山、汝南化什罗灵洞的山神”。在1947年2月,丽江曾有上百名东巴聚集在这里,举行了一个规模很大的“什罗素”,即祭祀什罗祖师,程序包括向神献牲、燃灯、烧天香、求威灵、跳东巴舞等。非常热闹,这个仪式所需的费用由各地东巴和群众捐献,据说法会后在灵洞门口还建了一座木质的门牌,后来毁了。[10]
东巴们在灵洞里举行了祈福求神仪式,取了木、火、土、铁、水“五行”。回来的路上,在汝南化村还碰到了著名东巴康巴才的外孙女。康巴才又名东才(1882—1958),是玉龙县太安乡汝南化村人,传说祖上从白沙搬来,为东巴世家,到康巴才,保留了五代父子连名的姓氏习俗。康巴才是丽江南山一带的著名大东巴,康巴才对东巴教的贡献,莫过于他曾主持执掌过南山汝南化和鲁甸阿时主等地的大型求寿仪式“汝众本”(ssee zhul biuq),由他给不少年轻东巴举行了“加威灵”的仪式。康巴才是1947年丽江数百名东巴聚集在满子书白岩山汝南化什罗灵洞举行盛大东巴法会的倡议者之一。今天邂逅他的外孙女,也是个缘分。
参加纳人祖祠奠基礼
丽江市东巴文化保护传承协会获得国家藏羌彝走廊文化建设的项目,其中一个重要内容是考察纳西族祖居地文化和迁徙之路等。协会组成了祖地考察队考察滇川藏青四省纳西祖先历史上和今天的聚居地、迁徙路,以及在信仰和文化上与纳人祖先密切相关的各个山川河流与村落。此次寻找祖先文化,第一次出行是33天,第二次是15天,第三次是8天。历时共56天,行程约二万五千里。去了西藏、青海、四川、云南的纳人居住地、迁徙地以及在信仰和文化上有深刻影响的主要区域,跨越长江、黄河、澜沧江、湟水、大渡河、雅砻江等大江大河,朝拜昆仑山、唐古拉山、阿尼玛卿山、格姆山、央迈勇、夏诺多吉、仙乃日等神山,还有诸多纳人村寨,取回了木、火、土、铁、水“五行之物”。
2016年11月考察队归来时,受到了乡友们的热烈欢迎(2016年摄)
2017年11月考察队归来时,受到了乡友的热烈欢迎(2017年摄)
2018年1月27日,在丽江白沙古镇新善村举行了庄严的奠基仪式。1月27日,纳人(纳西)祖祠奠基仪式暨祭祖文化座谈会在丽江市玉龙县白沙镇中国纳西文化传承基地举行,云南、成都、丽江纳西学(研究)会和摩梭文化研究会代表,四川省盐源县和木里县、迪庆州香格里拉市、丽江市永胜县大安乡等地纳人支系代表,以及丽江木、习、王、李、赖、牛和白沙东家等主要家族代表40人,参加了奠基仪式和座谈会。
上午9时45分,玉水寨东巴文化传承院大殿前,大东巴杨文杰主持迎木、火、土、铁、水“五行之物”的仪式。在海螺号声中,杨文吉大东巴咏诵祝吉辞,参与的人们祭香,东巴在大殿外口诵“来迎接精威五行到纳人祖祠,请迎出精威五行之物……”等吉祥词,按木、火、土、铁、水的顺序从大殿内一一取出迎请回来的“五行之物”,分别放到备好的托盘中。举行祭拜礼后,又将“五行之物”送上车辆,前往中国纳西文化传承基地(白沙镇新善村)纳人祭祖祠奠基地。
东巴把取自滇川藏青各地的木、火、土、铁、水“五行之物”——放进陶罐里(2018年摄)
选好的祭祖祠奠基地真是个好地方,是在玉龙雪山西麓下的一块土地,山上林木苍青,玉龙雪山在蓝天下闪烁着吉祥柔和的光。上午11时,奠基仪式举行,东巴咏诵《除秽经》《土昌肯经文》《烧天香经》《五行来历及点药经》《祈福经》等,按东方木、南方火、西方铁、北方水、中央土的顺序放进“五行”坑里的陶罐中,给“五行之物”及祖祠奠基地的地基点药奇祈吉,祖祠建设筹备组的工作人员为“五行之物”盖上“五行”十二生肖巴格图石板,参会人员将土盖在石板上。
五行十二生肖巴格图石板(2018年摄)
行程二万五千里,走过滇川藏青几个省区的高山大河,雪山莽原,在与纳人远祖和纳人文化密切相关的地方取回具有神圣象征意义的木、火、土、铁、水“五行之物”,这样的壮举,在纳人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如今,看到这来自各个祖地的神圣之物已经汇聚在纳人神山玉龙雪山下,我心里有一种神圣的感觉,来参加仪式的《丽江日报》原总编李群育兄和我谈起来,他也有同感,感慨地说:“如果后人知道有这么一些纳人汉子万里迢迢取回了‘五行之物’,埋在玉龙雪山下的土地里,作为日后建盖祭祖祠的奠基之举,该是多么有历史意义的一件隽永的事!”
我有感而写下几句以咏怀:
长驱二万五千里,寻访祖地月和云。
祖祠奠基雪山下,慎终追远怀先民。
“五行之物”作根基,祭司祈福迎祖魂。
玉龙西麓建祖祠,祈愿纳人共归心。
先贤创业多艰辛,立祠砥砺后来人。
祭祖祠奠基礼合影(2018年摄)
【注释】
[1]云南省永胜县志编纂委员会:《永胜县志》,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642页。
[2]杨陆:《梓里金龙桥及其匾、额、联、诗》,载《丽江文史资料全集》第五集,云南民族出版社2012年版。
[3]《光绪丽江府志稿》,政协丽江市古城区委员会编印,2005年,第91页。
[4][美]约瑟夫·洛克:《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刘宗岳等译,杨福泉、刘达成审校,云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版,第165页。
[5][美]约瑟夫·洛克:《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刘宗岳等译,杨福泉、刘达成审校,云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版,第165页。
[6]杨陆:《梓里金龙桥及其碑、匾、联、诗》,载《丽江文史资料》(第五集),云南民族出版社2012年版,第61页。
[7]蒙古军南征大理过丽江,巨津州一带的纳西酋长阿塔拉拼死抵抗,战死。另一酋长麦良则审时度势后迎降忽必烈。
[8]杨亦花:《宁蒗县拉伯乡加泽村东巴文化存活现状调查及建议》,载《大理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
[9]纳西族民间有忽必烈在丽江境内与酋长女儿相爱的传说。
[10]和志武、杨福泉:《中国原始宗教资料丛编·纳西族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