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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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精我五种”与纳西人的生命观

历时56天的三次寻找祖先文化之行,一方面是实地探寻纳西先民居住过的、迁徙过的以及在信仰方面有密切关系的地方;另一方面,此行还都与寻找“木、火、土、铁、水”这“五行”物质密切相关。我们每到一地,都要取回木、火、土、铁、水“五行”,取木即取本地特定的树枝,比如栎树、青冈的树枝,如果没有,也可以用其他树木代替。火则蕴含在石英石中,东巴经中有不少人们用两个石英石相碰击出火花点火烧天香的故事情节。有时,我们此行去的地方没有石英石,也就用岩石代替,这是可以的。至于铁,东巴认为,江水的沙子里含铁,我们还在四川省木里县的俄亚大村里找了一坨当地保存的古老铸铁。

纳西族的东巴文化中有独特的阴阳五行观念,它对纳西族的传统文化和社会有深远的影响。我们先要论述一下纳西族的阴阳五行和纳西族的生命观之间的关系。

纳西族的阴阳五行在纳西语中称为“精我瓦徐”(zzi weq wa siuq),直译为“精我五种”。“五种”指五种物质,即木火土铁水,其对应方位为:东南中西北。具体体现在一张称为“巴格”的图中。东巴经中有个讲述“精我五种”怎么来的故事,相传“五种”是一个金黄大蛙的躯体化生的。因此,“巴格”图以绘如一支箭镞穿过其身的金黄大蛙为中心,上北(水)下南(火),左西(铁)右东(木),从北始按顺时针方向排列十二属相,木火土铁水五种元素又各分阴阳(公母),成十天干。

一、生命出自“精我五种”

生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是人类最初的第一个问题,也是人类最终的问题。纳西先民是怎样思索这个哲学的命题呢?他们的思索与本民族传统的“精我五行”有密切的关系。

纳西先民把“五行”视为世界的本原,认为人是从“五行”中出生的,生命是由“五行”构成的。东巴经《祭拉姆仪式火化灶里杀鬼》中说:“很古的时候,每一个死去的长辈,都是从精我五种中变化出来的。”《祭拉姆仪式烧木偶冥房》中说:“衬依吉姆是由木火土铁水五种凝聚而成。”东巴经原文用“余”一词,即是“生出”之意。《吊死者分离经》中说:“很古的时候,一切活着的人都是从‘精我’五种中生出来的。”《驮达给金布马超度吊死鬼之上卷》中说:“人类始祖美利董主从‘精我’五种中出生。”《黑白战争》中说,从木火土铁水五种中出现了白、黑、绿、黄、红五股风,从五股风中出现了白、黑、绿、黄、红五种云,从五种云中出现了五种颜色的蛋,从五种蛋中生出了盘、禅、高、恒、董等神、人的天地日月山川、牲畜和千千万万的儿女。这里也把生命的起源与“精我五种”联系在一起。洛克收集的4015号东巴经《生命神(素)之箭的来历》中说:从“精我五种”中生出纳西远祖美利董主和崇仁利恩。

纳西族这种认为人从“精我五种”中生出的古老哲学观念也反映在现实生活的生育礼俗中。今香格里拉市三坝乡白地和玉龙县塔城乡依陇村的纳西族有产妇要接触地气生小孩的风俗。他们认为土在木、火、土、铁、水“五行”的中央,因此,小孩应接触地气而生,即在土的位置出生。这种把生命的形成归因于五种物质的原始哲学观念在中外哲学史上都存在。公元前6世纪初,希腊哲学的创始人泰勒斯认为水是本原,万物由水组成,相反的,万物亦复归于水。古印度哲学认为人的身体由地、水、火、风这四种元素组成,而《管子·水地篇》则认为:“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苑也,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生也。”《国语·郑语》中说:“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鲁语》:“地之五行,所以生殖。”《庄子·有宥篇》曰:“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道教古籍《太平经》曰:“中央者,土也,五行之主也。”在晋代葛洪所著《抱朴子·释滞篇》中,还记载有“女娲地生”的神话传说,把创造人类之神的女娲也看作是由大地创造出来的。近年来在湖北神农架地区发现的汉族宇宙起源神话《黑暗传》中说:“金木水火土是盘古父,土是盘古母,盘古怀在混沌中,此是天地产育精。”从中也反映了中国古代关于“五行”生人的观念。印度古代哲学中也有“以一切众生皆依地得生,因计地为万有之真因,供养地者当解脱”[1]的思想。

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出古代哲人在探究生命起源时都把它与金木水火土这五种物质联系起来,而把生命的形成归之于土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一种较普遍的观念。纳西族东巴经和生育礼俗中所反映的人从土生的观念即反映了这种古代朴素的哲学思想,这种把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视为生命构成物和源泉的哲学思想与远古人们的生产生活经验密切相关。如《左传》中所说:“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尚书大传》中说:“水火者,百姓之所饮食也。金木者,百姓之所兴作也。土者,万物之所资生也,是为人用。”历史上,木、火、土、铁、水这“五行”在纳西族的社会生活中是十分重要的生产生活因素,这可以从历史上纳西族的社会生活和东巴经中清楚地看出来。由于它们在生产生活中所起的重大作用,这些物质实体在纳西族传统文化中便演化为具有特定象征意义的精神实体。纳西族对木与火的崇拜是相当突出的,木崇拜在东巴教中形成了一种突出的文化现象。[2]对水与铁的崇拜也很突出,东巴经中有专门讲述人们在大旱之年如何向神求水的经书《迎净水》。该经书中还讲到各种水的来历。水在各种东巴教仪式中被用为悦神通神的圣物。

铁镰、铁箭、铁三脚等铁器从生产工具演化为具有祈吉求福、驱邪镇鬼功能的神器和神灵的象征。如箭是生命神的象征,铁犁铧是居那什罗神山的象征,铁三脚是灶神和祖先神的象征。在东巴教宇宙观中具有重要意义的顶天神柱被称为“顶天铁柱”。至于把土视为构成生命的主体和生命繁衍之源的思想,则反映了纳西先民基于大地崇拜意识而产生的生命观。在纳西族的“五行”观念中,土指大地,纳西先民十分崇拜天与地,东巴教中最重要的仪式“祭天”所祭的是天神与天妻,天妻衬恒阿仔即地神,祭天即祭天与地。一些纳西族地区还有专门的祭地仪式。纳西族把大地视为万物生长之母。祭天古歌《崇般绍》中说:“没有地就没有广袤的幅员,这地是乳房丰满而充实的地,这地是善于生育哺乳的地。我们这一群普督(祭天派别之一)人能生儿育女,我们的人能延年益寿,一切全由地神所恩赐。”[3]既然大地是孕育万物的母亲,草木五谷,山川河流都由她孕育而出,那人的生命也离不开大地。纳西先民把“五行”中的“土”(大地)视为孕育生命的中心即是类比联想的原始思维在纳西族传统文化中的反映。人从木、火、土、铁、水“五行”中生出的生命观是纳西先民的自然崇拜意识和生产生活经验知识交叉渗透而形成的哲学思想,体现了纳西先民在探索生命起源时基于宗教崇拜意识的神秘主义色彩和与生活实际直接联系的实用理性精神。

纳西族的阴阳五行学说中还包含了人与天地山川以及动物皆从“五行”中出现的物我同源观念。东巴经神话史诗《黑白战争》中说,很古之时,在上方出了佳声,下方出了佳气;声气交合,出现一滴白露;白露变化,出现一个白蛋;白蛋变化,出现了“精我五种”;“五行”变化,出现了白黑绿黄红五股风;五股风变化,出现了白黑绿黄红五种云;五种云变化,出现了白黑绿黄红五种蛋;从五种蛋中出现了盘、禅、高、署、仄五个族群的天地山川、木石、牦牛、犏牛、马、山羊、绵羊。这种把人与自然界的起源都归因于阴阳五行的观念,反映了纳西先民视自然与人为一个同源共存的整体的思想,它与东巴文化中十分突出的自然生命一体化的思维特征有密切的关系。把人与自然、人与一切生命体视为相依交感、共生共存的整体。鬼与神的本质一样,是人格化的观念产物,因此,东巴教中也有鬼从阴阳五行中出生的观念。《九个“米吾”黑鬼的来历》中说,九个长着虎头、豹头、熊头、狼头、猫头、鹰头、鹤头的“米吾”鬼从木、火、土、铁、水“五行”中生出。东巴经中还有人与世上万物生于蛋卵说,雌雄二元交合化生人与万物说等物我同源的哲学思想。这些都是纳西先民自然生命同体化思想的反映,从中可以看出东巴教中以我观物释物,以物释我观我的原始混沌思维特点。

二、魂、名、命运与“精我五种”

灵魂观念的产生形成了原始信仰中的鬼神世界,也赋予原始先民的生命观很多神秘的宗教内容。在纳西先民关于生命与阴阳五行的观念中,灵魂说是其中十分重要的内容。纳西人认为,灵魂是生命的主体,没有灵魂,生命会丧失。因此,如认为某个人失了魂,就要举行仪式招魂、赎魂。人死后,要把亡魂超度到祖先之地或神地,同时也要举行防止活人的灵魂也跟死者灵魂出走的仪式。

每个人都有灵魂,纳西人认为人从“青蛙五行”中生出,人的灵魂也与“青蛙五行”密切相关。人一生下来,他(她)的灵魂在“五行”方位中就有了具体的居住地,然后每年在“五行”方位中有规律地循环运行。一般认为,女子出生时的魂居地在北方,每一年依逆时针方向换一个方位,如一岁时在北方,两岁在西北方,三岁在西方,四岁在西南方……到九岁时运行完“巴格”图一圈,回到出生时的起点北方,这样一直运行至生命结束。男子出生时的魂居地则在南方,每年按顺时针方向换一个方位,亦是九年一循环。

在原始宗教信仰中,与生命和灵魂有密切关系的是人的名字。周国荣先生认为:“名=魂=命。按原始社会的通例来看,一个人的灵魂,即是该人的个人图腾,也即是该人命名的主要依据,更即是该人生命之所系者。由此而联及我国历史上的忌讳制,可以得出结论:名者魂也,生命之所系也。”[4]纳西族也把取名看作与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密切相关的大事,其取名过程与本民族的“青蛙五行”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孩子的起名首先与生母当年在“青蛙五行图”中的魂居方位有关,要请东巴推算出母亲生育当年魂居地的方位。如推算一个妇女在24岁时生小孩,她的“巴格”方位刚好在东北方,因此给孩子起名就与东北方有关。纳西人认为在“巴格”图的八个方位中,每个方位都有一个神灵,如丽江玉龙县塔城乡依陇行政村巴甸和署明的纳西族的方位神是夏纳都支(东)、根科依霞(东南)、依短依恒(南)、恩余恩麻(西)、久瓦争勒(西南)、纳布纳别(西北)、牛布牛若(北)、构突给者(东北)。给小孩取名时就要与该方位的神灵和属相联系起来,如上述与东北方有关的婴儿名中就要取该方位神名中的一个字或属相动物名的一字。如东北方神名为“构突给者”,因此,男孩一般取名为“构若”,“若”意为男,女子取名“构命”,“命”意为女。或取属相名为“恩若”“恩命”,“恩”意为牛。有些地方的纳西族在给新生儿取名时选择父母魂居地的原则是男婴随父、女婴随母,如云南省香格里拉市三坝乡白地的纳西族即如此。

取名过程中会有子女与父母属相相重的情况,如遇到这种情况或取名后小孩体弱多病的情况,就要找一个家庭清白顺利(如无凶死者,子女多等),其魂居地又与小孩父或母相符的妇女认干妈。如果难以找到在“巴格”位置中魂居地相同的妇女,也可找魂居地相近者(如差一个方位者)。如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妇女,就在村子附近其魂居方向找一棵根深叶茂的老树或大石头认作干妈。取名时将取木石之意。

按照纳西人的传统观念,每个人生下来都有命运,这种命运观亦与“青蛙五行”相关。“巴格”图亦包含纳西族卜算命运的方法。将十二属相分为六组,每组一阴一阳,再将“五行”排列于其后,按顺序算出六十甲子。其中,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各主数种不同的命运。东巴根据人们的生辰先推算出六十甲子中的位置,然后再算出其“五行”中的命运。以中甸白地纳西族的“巴格”图为例,东方木有六种命运,南方火也有六种命运,西方铁有七种命运,北方水有六种命运,居中土也有六种命运。如东方木分为含英巴达神树之木、嘎拉布之木(放于高山垭口的干木棍,行路人从山脚下用作拐杖,到高山垭口后放于路旁,久之成堆,为吉祥物,得此者好运)、泽塘柳木、犁具之木、黄莲树之木、石岩夹缝之木。南方火分为家庭火塘灶之火、闪电之火、庙中长明灯之火、家中燃灯之火、高山雷震之火、林中自然之火。这种“五行”分类中有的属上上运,有的属中上运,有的属一般运,有的属坏运恶运。[5]一般来说,凡与神灵和宗教祭仪等相关的元素都为好运。以上述木与火为例,含英巴达神树即为上好运;家庭火塘灶之火亦为上好运,因家庭火塘是神灵聚集之地。庙中长明灯之火亦为上好运。祭坛之土,火葬场之土、米利达吉神湖之水亦为上好运。

另外,纳西人还根据“精我五种”图卜算人的诞辰命运。“巴格”图中以五行公母(阳阴)配十二属相兽形成时序结构,以此时序卜算人的诞辰命运。如认为阳鼠夜生为好,阴牛夜生为好,阳虎夜生为好,阴兔任何时辰出生均好,阳龙七月最佳,阴蛇夏三月为好,阳猴阴鸡以日生为好,阳狗阴猪以日生为好。如卜出的诞辰命运好,还可冲去生时“五行”命运位置不佳的恶运。

在东巴教中,还把九宫与阴阳八卦联系起来卜算人的命运和吉凶祸福。纳西族以阴阳五行配九宫八卦的占卜体系十分繁杂,很具有本民族特点,其中融会了纳西族传统文化中的宇宙观、鬼神观和特定的民情风俗、禁忌等。它与东巴教的内容相互呼应,对纳西人的心理和生活曾产生过很大的影响。纳西族的九宫称为“米韦古吕”意为九个“米韦”,象征九个司掌人类命运之神灵。东巴经中有上下两册用象形文书写的看“米韦”占卜的经书,其中除十天干、十二地支外,还提到九个方位(包括中央)的命运神,十二个主宰人之寿岁的人神鸟兽,十二个在地上主宰人之快乐与悲愁、富裕与财产的人神鸟兽。每个命运主宰都与一定的“五行”和天干地支方位相配,如生于自然神“署美纳布”方位者,因神话中说署美纳布有很多财富,因此他将如署美纳布一样富裕。再如生于那正在吞吃一只兔子的鹰之方位者,其命运也主富足,正如鹰每天吃到兔子一样。在“九宫八卦”占卜经中,木火土铁水亦各出现六次,每次各为不同的性质,如铁为铁砧之铁、掺银镰刀之铁、箭之铁、火塘三脚架之铁、铁钻之铁,各主不同的命运。

既然人的命运与阴阳五行有如此密切的联系,纳西人平时的生活习俗也就难免受传统阴阳五行思想的影响。个人的生命活动也与他在“五行”中的命运方位有关。

香格里拉市三坝乡白地的纳西族认为,一个人要十分注意每年魂居地的方向,如出门不应走魂居地的方向。各地纳西族还根据“五行”相生相冲的原理,在人的吃饭穿衣等事上产生了一系列的禁忌观念,如“五行”配五色,木色青,火色红,土色黄,铁色白,水色黑,因此每个新生小孩所穿的衣服颜色要和该出生年所占的“精我五种”的颜色协调,不能穿与自己的属相相冲犯的颜色。如四川省木里纳西族的东巴经《看孩子生日的属相》中说:“孩子的生日是属木的,骑黄马好,吃黄饭好,喝黄水好;孩子生日是属火的,穿红衣服好,吃红饭,喝红水好,不能吃黑饭;孩子生日是属铁的,穿黑衣好,吃黑饭好,吃红饭不好。孩子生日是属土的,吃白饭好,吃黄饭、红饭不好”。[6]这些观念即是根据“精我五种”相生相克的原理产生出来的。

阴阳五行与纳西族人的一切生命活动都有密切关系。小孩诞生取名后,母亲要择吉日举行“洗头”仪式,与新生儿一起见天日。到时,要严格地按照阴阳五行方位行事,产妇与婴儿走出房子时,不能面朝与自己属相相冲犯的方向。如属蛇者不能面朝北方,因为在“巴格”图中,蛇在南方,猪在北方,二者处于对角关系,属相相冲。产妇洗头后,要把洗头水泼向与产妇或婴儿属相相冲的方向,意思是镇住来自那一方的邪秽之气。

除诞生、取名外,在标志生命转折的其他重要的人生礼仪中,阴阳五行与纳西人生命都有密切关系。男女少年在举行标志成年的“穿裤”“穿裙”礼时,要根据“巴格”图选择良辰吉日,请与自己的属相不相冲的年长者帮助穿裤、穿裙。请媒人也要请属相与自己不相冲者。至于选择配偶,更是要严格地按照五行八卦行事,根据“巴格”图认真卜算,男女双方的属相、生肖、五行方位绝对不能相冲犯。婚期也要选择与自己的生肖方位不相冲犯的日子。

三、生命复归“精我五种”

纳西人认为人生于阴阳五行,生命由五种元素构成。人死时也复归于阴阳五行。东巴经《祭拉姆仪式》中说:“衬衣吉姆是由木、火、土、铁、水五行中生出,因此死时也要用象征木火土铁水五行的珍贵木材来火化。”[7]东巴经《改丁巴什罗名·剃头》中说:“丁巴什罗死后,复归木火土铁水五种元素。”《吊死者分离经》中说:“很古的时候,一切活着的(人)都是从‘精我’五样中生出来的,死的(人)也复归‘精我’五样。”《祭拉姆仪式超度趣英吉姆竖立柏木桦树》中说:“(人)由‘精我’五样上生,死从‘精我’五样上来死。”《祭拉姆仪式火化灶里杀鬼》中说:“茨饶吉姆生由‘精我’五行相聚,死由‘精我’五行消散。”《雌逸姑树腊》中说:“你(死者)作为束氏族的成员,生时从‘精我’五行中出来,死了又返回‘精我’五行中。”

丽江市玉龙县鸣音乡的纳西族在人死后,请人用麻布做四角孝帽,将一坨土块置于死者胸部,意为人的生死皆归于土。这与纳西族产妇在地上生小孩,认为小孩应在五行土的位置出生的观念前后呼应,人的生命生于土而归之于土。

死者的寿衣上也寓有这种复归生命本原“精我五种”的观念内涵。男性死者的寿衣叫“阿汝培巴拉”,意即漂亮的麻布衣裳。长约4尺,织有一道道五彩丝线条纹花样。女性死者穿的寿衣叫“培干杆”,意即美丽而光滑的麻布衣。腰布用五色丝线织花样,脚套五色线黑面绣花白底布鞋。在用于丧仪的东巴经《雌逸姑树腊》中,对这种用五色布做寿衣象征复归五行的观念作了明确的叙述。经书中说:“藏、白、纳西的三个妇女养蚕织丝,以五色线织衣服(寿衣),白线织外衣,绿线织衣袖,杂色线织披肩,黄线织汗衫,红线织‘姑树’(用于丧仪之布条)。白线中产生木,绿线中产生火,黑线中产生铁,黄线中产生水,杂色线中产生土。这样,‘精我五行’聚到一起了。”纳西人认为,这象征生命本原的“五行”丝线能使死者身魂平安,病痛消除,能给死者后人带来生命的繁荣,生活的兴旺。五行即生命的活力和命根所系。在人死三年内为死者举行超度仪式前,东巴助手“徐多”与死者家属先到坟地上为死者招魂,到时要拿丧仪五色布穗“姑树”甩数次,说:“我们用五色的‘姑树’扫除了你的病痛,请你的亡灵望着祭食坐在筛里。”死者替身毡团做好后,也要用这五色布穗“姑树”拂几下,表示为其解除病痛,然后将“姑树”插在替身毡团的腰身上。

丽江玉龙县鸣音乡东巴在丧葬仪式上所咏诵的《“姑树”的来历》中说:“藏、白、纳西三个养蚕女子做一家,冬天用人体温蚕卵,春天晒在院坝里让蚕出卵,夏天白蚕吐丝作茧了,秋天三个姑娘纺丝织绸,织出了九种丝绸,白绸做衣身,黄绸做衣领,绿绸做衣袖,黑绸做衣摆,花绸做衣腰,红绸做腰带。五种绸条做了一把‘姑树’。用‘姑树’擦除死者所有的病痛,头痛眼痛,身痛腰痛,心痛肺痛,肝痛肠痛。让死者的亡魂安宁。今天,孝儿孝女把‘姑树’钉在棺材上,这是因为,天上的子劳孟固给的父亲去世时,高原上里孟的父亲去世时,他们的孝儿孝女,曾经把五色的‘姑树’钉在棺材上,死者的福禄便赐给了他们的后代,繁衍了千千万万的子孙儿女,出现了千千万万长命富贵的人,所以我们要效法他!东巴我把这‘姑树’献给死者,并把它钉在棺材上,愿他家繁衍后代,长命富贵!”[8]

纳西族人死后,在尸体将被火化前,要在死者手臂上拴系一束红黄蓝黑白五色布条或丝线,每根布条或丝线长约12厘米,它们象征构成人生命的木火土铁水五种元素。男子拴于左臂,女子拴于右臂。“改土归流”实行土葬后,这个在死者手臂上系五色布的风俗改为将五色布系在棺材两边的木楔上,这种木楔共4个,每边两个,用来固定棺盖。有意思的是,这种木楔称为“斯包久”,意思是“木青蛙”。在纳西族神话中,“精我五行”是由一个金黄大蛙化生的。这里,把象征五行的五色布又拴在“木青蛙”上,无疑也含有五行本原的含义。五色布的系法是,死者为男,系在左边木楔上;死者是女,则系在右边木楔。如果死者是父亲,由儿子系;死者是母亲,由女儿系,系时要高喊一声“阿爸”或“阿妈”。

纳西先民以自然本身里的物质作为生命生灭的原因或本源,指明生命不仅由它产生,还将回归于它,反映了用自然本身来说明全部生命过程的生命观。

在生命一体化意识的支配下,纳西人把天地万物视如与五行有密切关系的生命体,天地会从这五行上赐给人的生命繁荣和兴旺。《雌逸姑树腊》中说:“逝者的儿子把象征五行的‘姑树’系于天,天赐给他如星辰般的福泽和子孙;孝子把‘姑树’系于地上,大地赐给他多如青草般的福泽和子孙;他把‘姑树’系于树上,大树赐给他繁盛如树叶的福泽和子孙。”

四、其他礼俗中的生命五行观

人的生命由阴阳五行构成,死后亦复归阴阳五行。这种生命观渗透到纳西族传统文化的很多方面。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纳西族生活礼俗中有不少这种以五行作为生命象征符号的文化现象。

在表示人生重大转折,承担起繁衍家庭新生命重任的婚礼上,祭司东巴要叫新婚夫妇把一束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或布条系在象征生命神“素”的箭杆上,这五色布即代表构成生命的木火土铁水五种元素。在人死后举行超度仪式时,东巴要用松枝制作象征死者的木偶替身,然后由孝子的舅父用白麻布把它包好,用羊毛粗线捆扎好,捆扎时要在木偶替身胸部扎上一束五色布条,这亦表示人的生命由五种元素构成。丽江县塔城乡洛固纳西族“路鲁”人在祭祖时要在象征祖先的木偶上拴上五色纸,亦象征五行。丽江鲁甸纳西族在搬迁坟墓时,要请东巴举行“地穴赎魂”仪式,新坟垒成后,要用一个碗盛清水,放进核桃、香樟木、松子、柏树子、银屑、玉、白螺片等物,碗用白布盖上,再交叉地放入五色线,这亦有上述象征意义。东巴在为殉情者举行“哈拉里肯”超度仪式时,要在象征殉情者灵魂居所的“风流树”上扯五色丝线,这也是生命本原五行之象征。东巴在超度死者灵魂的仪式上要跳东巴舞,届时要手执红、黄、蓝、黑、白五色旗,降魔杵上要系五色布条,要挂五方大神和红黄蓝黑白色黄牛的五幅画。这些都具有相同的象征意义。

这种象征生命本原五种物质的观念也渗透到纳西族不少日常生活及宗教礼俗中,家庭正房火塘是纳西族居住空间的中心,是家庭举行各种社交活动和宗教活动的场所,各种神灵、祖灵都供奉于此。在这神圣的火塘下面,埋有一个陶罐或土碗,内盛各种有具体象征意义的东西,其中不可缺少的是五色丝线,它象征木火土铁水五种构成生命的本源物质。有些地方的纳西族在祭天时,要在祭天树上拴上用五色棉纸条扎成的穗子或用彩纸扎的五色花。

在祭自然神“署”的仪式上,要放生一只公鸡,在鸡冠根部的羽毛上拴着五色丝线,象征构成生命的五行。

东巴经《祭什罗仪式·在门前迎接东巴》中说:“东巴身上穿着象征五行的漂亮衣服”,“死者的孝子、孝女、孙子孙女,会把象征阴阳五行的金黄铃铛,拴在法杖上(按:死者是东巴)。愿死者快乐,活人幸福。”

在丧仪上竖的“督”祭树上端插有五色线网;祭什罗仪式上竹扎的东巴教祖师丁巴什罗偶像手中执一五色线网;为殉情者举行的“大祭风”仪式上以五色线网象征死者灵魂栖居之所;有些地方的纳西族在小孩出生后给他戴一顶有五色线装饰的帽子;在延寿仪式上,要念东巴经《送祖·赐五色命缕》。这些都是生命本原五行观的反映。

附录二:纳人祖先文化考察路线图

第一次路线:

丽江市—香格里拉市—德钦县—西藏芒康县盐井乡—红拉山—邦达昌—东达山—昌都市八宿县—八宿县然乌湖—林芝市波密县—林芝市巴宜区鲁朗镇—林芝市千年柏树林—米拉山—拉萨市—萨嘎县—玛旁雍错—冈仁波齐—萨迦寺—拉萨大昭寺—山南市—雅鲁藏布江—桑耶寺—山南雍布拉康王宫—羊卓雍措—卡若拉冰川—江孜古城—白居寺—夏鲁寺—日喀则扎什伦布寺—拉萨大昭寺——楚布寺—当雄县—纳木错—那曲市—唐古拉山口—青海省沱沱河—可可西里—格尔木市—德令哈—青海湖—湟源县—西宁—贵德黄河—阿尼玛卿山—果洛州—四川甘孜州阿坝县—马尔康—丹巴县—大渡河—泸定县—贡嘎雪山—磨西镇—康定市—雅砻江—理塘县—稻城县—稻城香格里拉镇亚丁—贡嘎雪山—木里县俄亚大村—甘孜州乡城县—云南省迪庆州香格里市—丽江市。

第二次路线:

丽江市—虎跳峡—香格里拉市三坝乡白地村—阿明灵洞—白地白水台—小中甸木天王城堡遗址—四川省盐源县达祖村—云南省宁蒗县永宁土司府—泸沽湖格姆女神山—泸沽湖—四川盐源县泸沽湖镇拉塔土司府—盐源县柏林山—盐源县盐井—公母山—定笮县城遗址—盐边县笮山若水—云南宁蒗蒗渠土司府—蒗蕖萨雅寺。

第三次路线:

丽江市—维西县塔城镇—巴吉都鲁和达摩神山—维西攀天阁乡—关满村祭天场—维西县城—康普乡—叶枝土司府—寿国寺—德钦县—溜筒江铁索桥—佛山乡巴美村—永胜县大安乡—玉龙县“革囊渡”—玉龙雪山—太安乡阿明灵洞

(制图:邱锦元)

【注释】

[1]梁漱溟:《印度古代哲学概论》,转引自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影印本,第112页。

[2]杨福泉:《纳西族木石崇拜文化论》,载《思想战线》1989年第3期。

[3]戈阿干:《祭天古歌》,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8页。

[4]周国荣:《名、魂、命》,载《文史哲》1985年第1期。

[5]杨正文:《浅释白地东巴的“巴格”卜》,载《丽江志苑》1989年第6期。

[6]朱宝田:《木里纳西族自然崇拜观念》,载《云南少数民族哲学思想史论文集》第1集。

[7]《祭拉姆仪式》,和云彩解读,习煜华译,丽江东巴文化研究所,1984年油印本,第11页。

[8]和即贵讲述,牛耕勤整理:《纳西丧葬古俗》,载丽江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丽江文史资料》第8辑,第1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