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

作坊

这里是小旭的厂子,其实倒不如称为他的家庭小作坊,远远没有一般厂子的规模,只有两间老平房大,这是小旭父母三年前用十万块买的,阴差阳错之下小旭成了本地一个年轻的内裤生产线小老板。

村子向来都很静,汕头在改革开放中被落下,而小镇处于汕头和揭阳的交界,还带着与沿海地区不符合的未开发气息。时代劳动密集型产业正在宣告危机,而这里哒哒的机车声却是在这几年才逐渐开始响起的,不过有机车就代表着有工位,人们对此还是稀罕的。

小旭从谷饶镇进货,谷饶人称“内衣之乡”。20世纪80年代,内衣生产线在这里已经成型,从原料到加工,谷饶每年的文胸产量达到了全国产量的12%。遍地都是自家盖的小楼房,红底金字,写着“某某内衣厂”,角落写着小老板的联系电话和传真,厂子里随处都是内衣内裤的边角料。

小旭大概要骑半个多小时的摩托才能到这里,取完货的他盯着那块牌子摇摇手腼腆笑,“不不不,这么闪的招牌我盖不得啦”。

确实,村子里只有两家厂子,一个上百人的文件袋生产厂,门口有条凶悍的大黑狗,每天载货的大卡车要来惊动它两回,女工们汗流浃背地填满那个似乎永不满足的大卡车。轰隆隆的机车声每日准时在村口响起,仿佛在昭示着这里已经跟随上工业化时代的步伐。

另外一个,就是小旭的小厂。约二十个老姿娘(潮汕地区对于上了一定年纪的妇女的称呼),加上寡言的小旭在旁边乖乖地听她们边喝茶边讲古,从菜市场结束到广场舞开始,从孩子上学到放学,女人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鲁嫂走之前强调说,“旭这里好啊,我现在想回家炒个菜就可以回去炒菜,别人家厂都不行的咧。”

小旭虽然十几岁就辍学,但他并不是什么坏小孩或者是小混混,家里排行老二,他四平八稳地长大,四平八稳地升学和辍学,四平八稳地在各种厂子流转,似乎没有存在感。

和村子里的许多男孩子一样,他没去上高中,成绩不够支持他对求学产生任何展望和兴趣。初三后的夏天,16岁的他其实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几件衣服收完之后,就到广州一个玩具加工厂打工来了。十几个小时的流水线,男孩也不觉得苦,只是觉得厂子里的辣椒放得实在是太多太重,青春期的他在辣椒和机车尾气的攻击下立马爆了一脸痘。

流水线上,连空气都是沉默的,十几岁的男孩就像那台缝纫机一样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没有人在说话,手里的材料回回转转。因为为了计件,就像是和时间赛跑一样,他们恨不得肩膀上突然长出几个幻肢,月底才能荣获“车间第一快手”得到附加的两百块。那样的空间,宛若一个庞大的蒸笼,蒸发着男孩们的每一个欲望和每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