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娃娃
车间里的男孩大部分时间都光着膀子,汗水在拥挤的空间中蒸发、升腾,在空气中折腾着人的心智。小旭经手过一笔芭比娃娃组装的货。新进的男孩们本来对于裸体的娃娃,脸上露出异色,不知道该用害羞还是兴奋来形容,那就是一种异色,青年人独有的异色。他们议论纷纷,调侃成为灰头土脸的车间难得的一抹小轰动。而老工人们看着他们,嘴角仅仅只是淡淡的疲惫的笑。
但是,再怎么黄金比例的娃娃,在男孩们手里没两天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羞涩与不自然。没有头的芭比娃娃,组完身体,一个工钱一分,扔到身旁的篮子里,晚间总有人来收走它们,而第二天又是一大堆全新的胳膊与腿,在等着他们组成一个个完整统一的身体。
小旭偶尔也会想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人玩芭比娃娃,做了这么多卖给谁呢。车间里有人告诉他卖给美国,美国孩子天天就只抱着个芭比娃娃,连晚上都要抱着娃娃睡觉的,一个美国孩子有一屋子的芭比娃娃。
而这样的佚闻成为小旭生活的一点调剂。他们通常在一天的工作之后回到宿舍躺着,小旭睡在上铺,天花板是灰的,他的手像是停不下来了,开始掰着脸上的青春痘。
2009年他有一个翻盖的诺基亚,里面的游戏只有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没半年他已经把贪吃蛇打通关了,在做完数千个数万个芭比娃娃之后,小旭就已经完全适应了那种外地人的辣,青春痘也没有了刚来时候的那种嚣张与阔气。车间的时间流动是奇妙的,时间的计算是按芭比娃娃的产量算的,或者又是按贪吃蛇通关数计算的。
车间是安静的,也是汹涌的。车间的安静源于男孩们为二百块而争抢手速,而男孩们的轻狂与冲动又在空气中汹涌流动。意外地,安静的小旭被卷入一场汹涌之中。
年轻男孩子的口角在事后回忆起来显得特别幼稚和可笑,“当时我,就像是杀红了眼一样,”小旭说,“也不懂,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怒气,这辈子也没那么气过。”小旭的第一部诺基亚在磕到对方的头部之后也离他而去。
被辞退后的他突然就动了一个想法,打算给家里的表妹买个芭比娃娃,到两公里外的沃尔玛,拿起包装精美的盒子,“199!我做一个才一分。”
此时,小旭已经把作坊的货都整理完,最晚走的鲁嫂也要赶着去八点钟的广场舞,茶渣被他倒在了门外一块显得比其他地方都要深的板子上,见我疑惑他解释,“待会蒸发得快,明天有阿姨要收这个茶渣做枕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