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刊剧评创作队伍和受众群体的形成

三、报刊剧评创作队伍和受众群体的形成

剧评的产生和发展离不开作者的创作和读者的阅读接受。随着近代报业的发展和中国传统社会“士、农、工、商”的结构格局被打破,从事报业的群体不断扩大,报刊编辑人和撰稿人越来越多,他们在编、办报刊的同时,也写剧评,成为主要的剧评执笔人。近代报刊在发展中逐渐形成了广泛的读者圈,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阅读相关的内容,嗜好戏剧的阅读者自然会关注戏剧演出信息和评剧的文章,“报纸上的谐文、小说和剧评,却上自大学教授,下至识字的商人及劳动者,都天天的读着”[31],爱好戏剧的阅报人成为剧评的主要受众群体。多数的剧评作者都是戏剧的嗜好者,其自身也是剧评的受众群体。报刊剧评创作队伍和受众群体的形成都离不开近代戏剧活动的繁荣,近代社会局势的变化促进了剧评队伍的产生,报刊发行量的增长、编辑方针的改变吸引了更多的读者。戏剧观众的积极反馈、参与不仅扩大了剧评创作群和受众群,也带来了报刊剧评的繁荣。

近代戏剧活动的繁荣、戏剧观众范围的扩大,是剧评创作队伍和受众队伍形成的基础。从康熙末叶至乾隆中叶,“‘昆曲’的文辞和声腔不能通俗,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诸腔的并起,亦即明清两代戏剧发达的结果。因为剧种增多,观众的范围便愈加广大,昆曲既不能满足一般观众的视听,便各就地域循着这项表演形式自创新腔”[32],花部乱弹诸腔蓬勃兴起。此后至道光末叶,出现了花部乱弹和雅部昆曲间的激烈争胜局面,花部胜出成为剧坛主角,各大声腔系统和大型地方戏逐渐形成。各声腔系统在全国传播,传至每一地与其他腔调和剧种结合,成为当地有特色的剧种,同时各地民间又繁衍出众多小剧种。殆至清末,全国各地剧种达到约300 种之多。民间观众一般不喜欢节奏缓慢、无病呻吟、千篇一律的生旦传奇,他们爱好的是热烈奔放、节奏明快、表演质朴的动作戏,因而代表这种审美倾向的花部乱弹“是在广大人民群众,尤其是在农民与市民的创造、扶植和支持下生长起来的群众性的艺术”[33]。京剧因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迅速在全国兴盛起来,光绪之后呈现一派繁荣的景象。

随着戏剧的繁荣,戏园也如雨后春笋,在同、光之后纷纷兴建。同、光之前的戏剧演出场所,大致可分为三种,即城市戏园、外县和民间戏台及家宅戏园。此外一些堂馆、会馆也在某些场合从事戏剧演出。城市戏园数量并不多,如北京,由于清廷规定,内城禁止设戏园,所以最初戏园多建在南城前门外,数量很少。伴随京剧的兴盛,同、光之后,北京内城之九门繁华地区,几乎都设有戏园,著名的有广德楼、广和楼、庆和园、三庆园、庆乐园、中和园等。在开风气之先的上海,自同治中叶至光绪末年,先后开设的京班戏园不下50 个。“其中较知名的如同治六年(1867)开设的满庭芳和丹桂茶园,同治八年(1869)的升平轩,同治九年的金桂轩茶园,同治十年的南丹桂茶园和山凤园,同治十二年(1873)的同桂轩茶园,同治十三年(1874)的宜春园、攀桂轩、同乐园等。”[34]近代之前上海剧坛一直是昆剧统领天下,了解京剧的上海人并不多。但至光绪初年,京剧已经成为上海最具影响力、观众最多的剧种,沪人多以看京戏为时尚,去戏院看戏成为上海市民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凡是官府宴客、商人集会,甚至妓女出局,都以演唱京调为时髦。

因戏园的普遍开设,演剧的场所骤然增多,加之同行之间的竞争,各戏园的戏价也比较低廉,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戏园,每天都有不同的剧目上演,这样就使得戏剧在近代拥有了庞大的观众群。拥有一定戏剧知识的观众,赏戏之后有了感想,便写成文章付诸报端,成为剧评的著述人。戏剧爱好者也会关注报刊上的戏剧评论文章,从中获取心灵上的共鸣,观众群的扩大保证了剧评作者群和受众群的供应。

近代传统社会结构的解体,新的阶层兴起,促进了报刊剧评队伍的形成。近代是社会大变革时期,传统的科举制度已经不适应当时的社会局势,以八股文取士的选录模式,使选取之人“试问以五洲形势,列国政治,历朝史鉴,诸子百家,天算、动植、形声、格致之学,皆懵然默然,不知所对”[35]。庚子事变后,清政府痛定思痛,从救亡图存的根本出发,开始选拔人才,废除八股文章,1905年日俄战争之后,清廷宣布废除科举,在中国延续了一千多年的取士制度得以废除,“确实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36]。但对一般的知识分子来说,科举可谓是他们的毕生追求,“学而优则仕”,通过科举走上仕途是绝大多数青年学子的人生之路。科举的废除使得传统文人失去了人生寄托,暂时找不到谋生的出路。而此时,中国报业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在编辑、出版、发行各方面已经比较成熟。士人阶层在科举制度废除后,除从政、从商外,相当一部分则进入各类报馆、学会、新式学校等,成为报人、教师或自由职业者。近代报人群体中,有很多来自官宦世家或者书香门第,他们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拥有放荡不羁、傲世不群的性格,交谊伶界、载酒看花则是他们的普遍雅好。比如《申报》馆高太痴“弱冠时酷嗜观剧,赏识秦伶小金翠、京伶余玉琴,昕夕必往征歌”[37],何桂笙“喜欢京剧,与诸名伶相往还,因近视不在座位上观剧,而是到后台听戏。遇佳处必击节称赏,明日为文刊于报上,使之顿增身价,故各伶咸盼其临”[38]。另外如著名剧评家兼报人如冯叔鸾、冯小隐、陈蝶仙、姚鹓雏、郑菊瘦等,都是戏剧的嗜好者。

近代报刊剧评队伍中还有一批特殊的人物,即维新派和革命派人士。他们特殊在较之其他剧评作者,他们对戏剧本身的喜好并不明显。他们撰写戏剧理论文章的初衷,乃是借用戏剧的普及和教育功能,来“开通民智”,宣传“变法”或“革命”,达到救亡图存的目的。所以他们在报刊发表的皆为《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论文学上小说之位置》《改良戏剧之计画》《论戏剧之有益》《改良剧本与改良小说关系于社会之重轻》等宣传戏剧功能和改良理论的文章。这一部分作者的出现,是时势使然。维新变法失败后,中国面临的被瓜分的危机越来越严重,立志救亡的精英分子看中了报刊和戏剧的功能,便利用报刊宣传戏剧改良,以配合他们的政治主张。除这批戏剧理论作者之外,报刊剧评作者如报人、名记者、学生、大学教师、金融界人士、清朝遗老等,普遍都是戏剧的爱好者。

剧评受众群体的形成和发展除得益于戏剧活动的繁荣外,报刊发行量的扩大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约19世纪30年代,西洋石板印刷传入中国,铅印技术也于同时期快速发展,先进印刷技术的普及和印刷机器的应用,使报刊的规模生产成为现实。1873年的《申报》,“因购机器全架,每日刷印四千张,仅用六人,不过两时有余,即能告竣”[39]。应用新机器和印刷技术的同时,报刊还对销售方式进行了变革。《申报》在创刊之时,销售方式有两种,其一是雇人分送各行或沿街零卖,这种方式可以出售的报刊很少;其二则是设法由信局带往外埠销售。报刊为了扩大销售量,首先在派送方式上进行变革,如《申报》创刊一个月,即“苏、杭、镇江、宁波已有代为消(销)售之人”,并征求“其余各码头市镇有愿做代售新报生意者”,代售点可以先售卖报纸再与报馆结账,如果有卖不出去的剩余报纸,可“会总寄回,分文不算”。[40]其次,为了扩大发行量,报纸还加强新闻报道,设立多种专刊、增刊、专栏,增加趣味性、消闲性的内容,使报纸更具可读性。报刊还大量刊载广告。“《新闻报》经济新闻齐备,上海的各界名流和商店、工厂的老板,不看它就不敢放心,甚至江南县镇的工商界,大至公司、洋行,小至澡堂、理发店,都要订阅。”[41]民国初年的《申报》和《新闻报》,“第三张纵横排列,不留余隙,五花八门、各显其妙”[42],这些方式使得报纸的销量迅速增长。在创办五年之时,《申报》自称:“兹先设之时,销数每日不及千张,于今五年,每日销数已将及万。中国各省所设之中国文字新闻纸未有销数过于《申报》者。”[43]《新闻报》的销量则曾于民国初年超过《申报》,为报纸发行量之首。报纸销量的增加,扩大了其影响力,报纸越来越受到社会各界的重视。《申报》曾于1906年对其阅报者进行今昔比较,提出政府阅报者常“遍阅报纸”,官场阅报者“已知报章之凭公理”,学界阅报者“不肯一日间断”,商界阅报者“普通见识逐渐进步”,农民则“渐知有报纸”。[44]报纸影响力的扩大和最大限度地推广,保证了报刊剧评受众群体可以囊括社会各个阶层。

近代戏剧观众中,“学生群体”是一股活跃的力量,他们不仅观看戏剧,还自己编演戏剧,甚至办报、评剧。这些学生多来自新式学堂。中国传统的教育制度中,学子们幼时以私塾教育为主。庚子事变后,清政府实行新政,“废科举,办学堂,谕令全国各省,每一府要设立一个中学堂,每一县要设立一个小学堂”[45],在清廷的谕令下,新式学堂纷纷成立。与此同时,19世纪开始建立的教会学校、西式学校也达到了一定规模。全国的学堂,根据学部统计,“在1904年学堂总数为4222 所,学生总数为92169 人;在1909年的学堂总数为52348,学生总数为1560270”[46]。学生中有一批戏剧嗜好者,著名剧评人张厚载和徐凌霄在北京就读期间,经常出入戏园,郑正秋在校时也是一个小戏迷。戏剧活动家汪优游曾回忆,其就读新式学堂时,“有一年的冬季,同学们邀我到梵王渡圣约翰学校去参观他们的庆祝耶稣圣诞节,听说晚上还有学生扮演的新戏。那天我非常高兴,向母亲索得了一角小洋,放了夜学,与两个同学赶出城去。奔到泥城桥,坐东洋车到静安寺,盘费已经用完,只得步行。走到梵王渡,已在上灯时候。幸亏有旧时同学转学该校,招待我们吃了一窑晚饭,就挤到礼堂里去,在前排占了一个座位……”[47]这次的观看引起了他对演剧浓厚的兴趣。后来他转入一个私立学校,“到了孔诞之期,也下令要学生演戏庆祝”,于是自编自演,如果演得精彩,则“比考了第一名更得意”。青年学生也好阅读报纸,而且非常积极地向报刊投稿。“当《小日报》发生稿荒的时候,鼓励外界投稿界投稿,并称‘这般人大概以学生为多,重名不重利,一篇稿子,能够替他登出,已经开心万分……他们稿子,于作法上虽然推板一些,然而有时不无有好消息得到,尤以学校消息最灵通’。”[48]

学生群体是剧评作家队伍的后备军,爱好戏剧的青少年学生中,出现了不少优秀的剧评家,如上文提到的张厚载、徐凌霄、郑正秋,留日学生欧阳予倩、穆辰公等,这些剧评家的出现扩大了剧评的创作队伍。学生群体还对报刊剧评做出及时的反馈,“昨天看见女高师物理系四年级的几个学生。她们说,一月以前,京报副刊登了几个剧评,中间牵涉西林的地方,都与事实不符,所以她们全体写了一封公信给你,要求更正,谁知信去一个多月,也不见登出,也不蒙退还,不知什么缘故”[49],甚至戏园子里的捧角者,也是他们在“兴风作浪”。学生群体对戏剧抱有极大的热情,并积极参与到戏剧实践中。他们对新事物、新思想的敏感,使他们成为报纸的忠实读者,学生群体是推动戏剧、剧评繁荣的一个有力因素。

近代戏剧的繁荣、社会局势的变化,催生了剧评的创作队伍,报刊发行量的增长为剧评受众群体的扩大提供了条件。报刊剧评在近代报刊的“面向大众”的编辑宗旨和“各方征稿”的采稿制度中产生,文艺报刊、报纸副刊的兴盛为报刊剧评的兴盛提供了园地,创作队伍和受众群体的双重扩大,是报刊剧评繁荣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