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刊剧评

一、期刊剧评

近代首本文艺期刊为1872年11月创刊的《瀛寰琐纪》。《申报》于1872年10月15日刊载《刊行瀛寰琐纪自叙》一文,介绍该刊创刊缘起,内称:

新闻纸之流布于寰区也,香港则间日呈奇峙佳名于三秀;沪渎则每晨抽秘,斗彩笔于两家……奈日力之有限,致篇幅之无多,花类折枝,仅悦一时之目,玉非全璧,谁知千古之心。断烂之朝报堪嗤,闻见之羼录难遍,用特勤加搜讨,遍访知交,积三十日之断锦零缣,居然成幅,合四大洲之隋珠和璧,用示奇珍,拟为《瀛寰琐纪》一书,凡已登《申报》者不录,每月以朔日出书一卷,其价则每本八十文。[1]

可见此刊专门登载“文人雅士”投寄给《申报》的未刊稿件,以文学性稿件居多。卷首著明卷期,内无明显分栏,但内容丰富,天文地理、诗词小说,甚至“搜神志怪”“街谈巷议”,皆囊括在内,近代最早的期刊剧评即发表于此刊。

《瀛寰琐纪》第5 卷刊载署名糜月楼主的《燕市群芳小集》,小集中介绍了京师名伶中的“上品三人”“逸品先声二人”“丽品先声四人,继起六人”“能品先声四人,继起四人”“妙品先声四人,继起三人”。作者对每位名伶都做了评价,如评价徐小香和梅巧玲:

岫云主人徐小香,字蝶仙,评曰:蝶仙如锦城弦管,汉官威仪。蓟树迟回阅古春,廿年前见玉精神。未须白发谈天宝,曾见名场几辈人。

景和主人梅巧玲,字慧仙,评曰:慧仙如香熏百合,霞吐九光。故人天末去匆匆,留与当筵唱恼公。歌板酒旗无恙在,水晶帘外晚霞红。[2]

小集共评价了约30 位名伶,用诗歌的形式对他们的艺术和影响进行总结,这是近代期刊上的首则伶评。西脊山人的《笔谈剧本》刊载在《瀛寰琐纪》第6 卷,这是一篇作者自创的剧本。作者在自序中说:“聊以炎凉感慨,托诸彩笔金钱。且将嬉笑怒骂,摹出梨园菊部。”1874年5月《瀛寰琐纪》第20 卷刊登西佘山樵的《观剧杂咏》,题目下标“戏用应制体”,作者用五言诗评论剧目,如其中《别姬》(即“霸王别姬”):“楚帐重围合,虞弓唤奈何。乌骓嘶独骑,红粉泣双蛾。落日迷旌旆,春风冷绮罗。英雄悲气短,儿女殉情多。舞罢惊鸿态,飞残逐鹿戈。美人三尺剑,子弟一声歌。血溅离离草,魂归渺渺波。空留垓下恨,吊古涕滂沱。”从此这三篇可看出,期刊剧评产生时的代表形式分别为“小集”、“序”和“诗”。

这三种形式和中国传统的曲论批评形式一脉相承。元末明初夏庭芝的《青楼集》,即为专门记述元代戏曲曲艺演员事迹和艺术特长的著作,共涉及演员100 多人。“集”,指一种材料、知识的汇编、聚集,曹丕曾言,“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夏庭芝著《青楼集》即是把元代戏剧鼎盛时期的表演艺术和演员事迹汇集起来,使其能流传于后世。《瀛寰琐纪》刊载的《燕市群芳小集》,也是出于这种目的。但《燕市群芳小集》中并不是对名伶仅仅进行简单的罗列介绍,而是分出等级,论资排辈,在每位名伶后面还有作者的评价,所以这个《燕市群芳小集》带有明显的“评”的性质。但作者并未将其命名为“小评”,仍然延续了“集”这一传统形式。《笔谈剧本》的自序中,西脊山人认为戏剧可以“寄托情怀、抒发感慨”,也是对戏剧功能的一种体会。“序跋”是中国传统戏剧理论批评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它和评点、曲话、书信、笔记、杂著等一起,构成了中国古典戏剧理论的表现形态。胡祗遹《黄氏诗卷序》、钟嗣成《录鬼簿序》、臧懋循《元曲选序》、茅元仪《批点牡丹亭记序》、祁彪佳《远山堂曲品序》、洪昇《长生殿自序》、徐大椿《乐府传声序》、焦循《花部农谭序》等,都是中国古典戏剧批评的重要作品。“序跋”是一部书或一篇文章的前言或后记,序(叙)一般在书的前面,跋在后。“序跋”有主议论型,有主叙事型。在主议论的序跋中,往往包含写序人对作品的评论或对相关问题的研究和阐发,思想性、理论性强,是我国传统文学批评的重要形式。《瀛寰琐纪》所载《笔谈剧本》的西脊山人自序,即阐述了其“作剧本之目的”,表达了他对社会和戏剧功能的见解。“咏剧诗”也是戏剧理论批评的形式之一,其主要以诗歌的形式,对戏剧文本及演出、剧作家、演员、表演、戏剧传播等现象做出的咏叹或感评。我国的“咏剧诗”,在几百年的发展中,保存了大量的戏剧评价和演出信息,也是传统戏剧批评的重要形式。对此,华东师范大学的赵山林教授已有专著《历代咏剧诗歌选注》及多篇论文,其不仅整理史料,而且作了细致、深刻的分析。《瀛寰琐纪》第20 卷刊登的西佘山樵的《观剧杂咏》,其中作者用五言诗抒发对剧目的感评,是典型的“咏剧诗”。近代期刊剧评产生时的文体形式,是延续着中国古典戏剧批评的道路向前发展的。

19世纪80年代,发表在《益闻录》的《美国舞戏记略》和《古今大剧场观》的作者,记录了一则他曾看到的一场关于美国舞戏的笔记,在描述了种种奇异景象之后,他以为“有妖术也”。《古今大剧场观》先言中西剧场不同,再把戏剧脚色分工与天下各色人等相对照,论述天下实为一大剧场,这两篇的论剧内容都较肤浅。但作者倾向于采用独立的“笔记体”形式,不再用“诗歌”等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也算是可圈可点。20世纪初,孝侬汪僢《自题瓜种兰因新戏》和《自题桃花扇新戏》,实为汪笑侬为新戏《瓜种兰因》和《桃花扇》所作的题诗,这两部新剧1904年夏天上演,以外国事、古人事来表达对国家兴亡的感叹。“国香散尽野兰芳,七月食瓜热血凉。请就前因证后果,感情焉得不心伤。”“风流输与杨龙友,扇底桃花画出来。却被云亭收拾去,侬今一跃上歌台。”[3]这是两首“咏剧诗”,同时还带有“序跋”的性质。《女子世界》刊载的《曲栏闲话》,也是采用传统“曲话”的形式。

期刊剧评文体形式的开拓,从《二十世纪大舞台》开始。《二十世纪大舞台》1904年10月创刊,是一本以戏剧为主的综合性文艺刊物,由资产阶级革命派作家陈去病联合汪笑侬等共同创办,可惜只刊行两期,就被清政府列为禁书查封。《二十世纪大舞台》分“论箸”“传记”“丛谭”“批评”“纪事”“诙谐”“文苑”等栏目。“论箸”栏专门刊载戏剧理论文章,如第一期载有佩忍(陈去病)的《论戏剧之有益》。“传记”里面专为历代名伶列传,“丛谭”则记载戏剧掌故、轶事等,题材广,有趣味,如第一期里面谈到《风波亭》《英国女优之衣裳》等。“诙谐”栏多载奇异见闻,“咏剧诗”则都归于“文苑”,如第一期刊载的《观缕金箱新剧》《自题桃花扇四绝》等。“批评”栏专载与当时戏剧演出紧密结合的戏剧批评,如《请看!请看!!大舞台之青年时慧宝》《小保成、小保珊为丹桂莫大之功臣》等。“纪事”栏主要记载当时戏剧界发生的大事或有意义之事,如《记育材学生之唱戏》《记江西戏班之改良》等。《二十世纪大舞台》中的“专论”“伶人传记”“批评”“纪事”“咏剧诗”等戏剧批评样式类型丰富,使得期刊剧评的文体为之一新,开启了期刊剧评文体发展的新阶段。

《二十世纪大舞台》之批评文体丰富的原因,除了受维新派期刊文体的影响之外,还因为它是一部戏剧专刊。整本期刊专门着墨戏剧,在不同的栏目下,可以包含多种的书写形式。此后的近代戏剧专刊,如《歌场新月》《新剧杂志》《俳优杂志》《剧场月报》《戏剧丛报》《春柳》等,在栏目设置上基本也不出这几种文体和栏目类型的范围。1914年创刊的《新剧杂志》,同样也主要刊载戏剧理论、世界各国舞台概况、舞台设计、剧评与剧史、话剧界名人传记等。1915年创刊的《戏剧丛报》,也只是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剧本内容及其他著译作品的刊载,剧本刊载严格来讲不属于戏剧批评的范围。戏剧专刊的出现,不仅在期刊发展史、戏剧理论发展史上意义重大,也为期刊戏剧理论批评的文体开拓做出了贡献。

自《二十世纪大舞台》创刊至民国成立期间,期刊剧评主要存在以下四种形式:其一是“专论”,如1904年发表于《安徽俗话报》的三爱《论戏曲》,及箸夫《论开智普及之法首以改良戏本为先》(发表于1905年《之罘报》)、渊实《中国诗乐之迁变与戏曲发展之关系》(1906年《新民丛报》)、棣《改良剧本与改良小说关系于社会之重轻》(1908年《中外小说林》)、天僇生《剧场之教育》(1908年《月月小说》)等。其二是“曲话”,如1907年刊载于《小说林》的吴梅《奢摩他室曲话》。其三是杂评、杂谈,如1907年刊载于《振华五日大事记》的《乐善戏园观剧有感》,1908年发表于《新朔望报》的《菊部杂说》《菊部杂谈》等。民国成立后,文艺期刊数量大大增多,戏剧批评的形式更加丰盛。由于新的政体成立,革命、改革运动处于相对低潮,所以民初几年间,戏剧理论批评的“专论”形式较上一个时期减少,随着剧评的发展,连载的“剧话”“剧谈”“剧评”,散载的“杂谈”“杂评”,以及连载、散载皆有的“传记”“剧史”“考论”,成为主要的文体形式。据笔者粗略统计,自民国成立到1919年,连载于期刊上的剧评约41 种,几乎每个设立戏剧栏目的文艺期刊都载有“剧话”“剧谈”,成为这一时期期刊戏剧理论批评的文体形式主流。《小说月报》于1914年之后,相继在“杂俎”栏连载王梦生的《梨园佳话》,吴梅的《顾曲麈谈》,又在“剧谈”栏刊载申子的《梨园丛话》。《小说新报》1915年在“剧话”栏连载脉脉的《脉脉谈剧》,1916年后又载《脉脉剧话》。《小说丛报》有《戏迷丛话》,《小说林》载有吴梅的《奢摩他室曲话》,《游戏杂志》载有马二先生的《啸虹轩剧话》,《寸心》杂志载有张豂子的《花笑楼剧评》等。同时,期刊中也载有大量“杂谈”和“杂评”,几乎与“剧话”“剧谈(谭)”分庭抗礼。如《大同周报》1913年在“剧谭”栏发表我斯《予之剧场观》、杏痴《黄鹤楼》、杏痴《观血泪碑杂记》、中郎《贾冯优劣谭》等。《游戏杂志》载有《新剧不进步之原因》《演艺棒喝》《春柳剧场观剧平谈》《戏迷新语》《啸虹轩观剧者之研究》等。《民权素》载有海鸣《改良旧剧说》、大彬《东京九叚公园之马戏》等,《亚东小说新刊》刊载灵芝《沪滨观剧记》、笑侬《武林观剧记》、瘦夫《拱宸观剧记》、血血《越中观剧记》、愁人《沪滨观剧记》、有《西湖观剧记》等。这一时期连、散皆有的“传记”“剧史”“考论”类数量也十分丰富,如《中华小说界》连载亦周郎《京师三十年来梨园史》,《快活世界》刊载乘黄《上海四十年前之旧剧史》,《广肇周报》载铁汉《剧史》,《香艳小品》刊载兰皋《梅兰芳传》,《繁华杂志》刊载瘦菊《郑翩鸿小传》,《春柳》杂志刊载春柳旧主《欧阳予倩》,《小说月报》载剧目考证专集一蟹《小说丛考》,《国学丛刊》连载海宁王国维《古剧脚色考》,《滑稽时报》刊载浪迹《空城计考》,等等。

总体看近代期刊戏剧理论批评在形式上有以下三个特点:

1.延续传统的戏剧批评文体形式而产生

《瀛寰琐纪》第5 卷发表的糜月楼主著《燕市群芳小集》、第6 卷的《笔谈剧本·西脊山人自序》及第20 卷刊登的西佘山樵著《观剧杂咏》,标志着近代期刊剧评的产生。而产生时的“集”“序”“诗”等形式,依然沿用着中国传统戏剧批评的文体范畴。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发表于《益闻录》的《美国舞戏记略》和《古今大剧场观》,以及《大陆报》的孝侬汪僢《自题瓜种兰因新戏》《自题桃花扇新戏》,也都未脱古代戏剧理论批评笔记、杂录等范围。直到戏剧专刊《二十世纪大舞台》出现,批评的文体类型方面才得到重大开拓。期刊剧评的文体形式,可以说是在延续古典戏剧理论批评形式的基础上,在近代报章文体影响下,在文艺报刊兴盛、评剧兴盛的过程中,渐渐丰富、多样化起来,继而向前发展。

2.刊载的栏目较规整、固定,每一栏内剧评文体较统一

《二十世纪大舞台》中,“论箸”“传记”“丛谭”“批评”“纪事”“诙谐”“文苑”等栏目的设定,奠定了戏剧专刊的栏目样式的基础,此后的近代戏剧专刊《歌场新月》《新剧杂志》《俳优杂志》《剧场月报》《戏剧丛报》《春柳》等,除稍作调整或变换名目外,基本涵盖这几种栏目和文体类型。其他的文艺期刊,把戏剧内容一般归属于“剧评”“剧谈”“剧话”“剧趣”“杂俎”“乐府”“余兴”“文苑”“艺术”等栏内,但不论栏目名目如何设置,在期刊发行期间,其栏目基本不会有太大变动,栏目设置的固定性也使得每期杂志里面的剧评文体较为统一。近代期刊的寿命大多较短,有些可以持续几年,如《小说月报》《东方杂志》等,但多数杂志只持续了一两年,甚至几期,期刊寿命的短促也使其没有太多的机会进行栏目调整。

3.连载剧评成为主流,亦多散评

期刊剧评由于栏目较规整、固定,所以有利于“剧话”“剧谈”“剧评”“剧史”等的连载。笔者曾据《中国近代期刊篇目汇录》等工具书统计,自1912年至1919年,出现的文艺期刊有50 余种,但粗略计算,这时期的连载性剧评约有41 种。可见,多数文艺期刊上都有剧评连载,甚至有的期刊会连载多篇。同时,期刊上也登载大量散评,尤其戏剧专刊,往往载有大量的戏剧评论。但较之连载剧评,散评稍居下风。

近代期刊多月刊,也有旬刊和周刊,与报纸相比较,期刊的发行时间长,投稿人有一定写作周期,多用“册”的形式,较报纸更易于保存。较之专著,期刊又有发表容易、发行时间短、流传面广的特点。所以近代戏剧理论家乐于采取期刊来发表自己的戏剧理论著作,王梦生的《梨园佳话》、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都在以专著形式出版的同时或之前就曾刊载于期刊,期刊中的连载剧评也多具有较强的理论性。